■(福井县)渡边寿子
每隔著几年,梦飞都要照上一张大头像,因为升学、求职或者办证。虽则这头是同一个头,这人是同一个人,但因著年岁、心情与境遇的变化,在相片里也会呈现出老幼、美丑和明暗来。
梦飞说,印象中,照得最丑的怕是身份证的那一张了。那年高中毕业,天上下著雨,他只套了件背心和短裤,母亲说,就要出远门了,你得办张证,总有时候会用得著。于是,他去了县城,在旅馆旁一家定点照相馆里,穿上领口发黑的白衬衫,再加上中山装,把风纪扣扣好,用打了水的梳子梳光了头发,端正好,口卡嚓。相片在手,只觉得丑,那头发耸成奇峰,一圈细黑的绒毛抹在鼻子了,脖子紧著,苍老之极,古朴之极,以致有一回参加国家统考,监考官以为他是“枪手“,将他揪了出来,真是少有的笑谈。
身边似乎许多人,都觉得身份证上的头像丑,认为那是一个无从掩饰的自己,那般陈旧、苍白和丑陋,那会是我吗,那真的是我吗,那怎么可能是我?以致我们都不得不佩服相馆师傅的技艺,不知他是怎么调整了器械,让一个人就剩下黑白头发、眼睛、鼻孔和双唇的。然而,据说这正是为了突出人的某些特徵,以便日后查证。原来,照相有时是为未来留下一条线索。
女人大凡有些姿色或者自信的,便喜欢照相,选尽背景摆足POSE,然后,一张张挑选出来,挟在包里,摆在床头,贴在墙上,向来宾一一介绍这是何许芳龄,那是何处胜景,身边是何许人,当时身体是怎样窈窕,皮肤是怎样圆润,身边是怎样聚集了一群“粉丝”的。男人在相里,大多姿态呆板,神情肃穆,要么置身大雄宝殿,要么立于泰山之巅,要么面朝大海,要么侧倚香红软玉。男人的照相,往往是种仪式,是场表演,在全家福中是父亲,在合影中是丈夫或亲友,在集体照中是领导、秘书或幕僚,在结业照中是硕士或博士,如果能与某某显要人物吃了餐饭,握了个手,比著了肩,那么男人断然不会断送如此良机,他必得早早叫人架好了相机,将举杯相合、相谈甚欢的场景口卡嚓下来,再冠上“接见“的名号,悬于高墙,刊于传记,以示已身至显要与尊贵,暗喻某种稳秘的关系。有时,就当得是道免死的金牌。在照相这件事情上,男人与女人都比不上孩童,他们不如孩童天真烂漫、嬉笑无羁、无所用心。
聪明的你,请告诉我,你照相是为了什么?为辨认自我,记录成长,挽留青春,光宗耀祖,还是为在丧礼上供人抛洒几滴热泪?可每当梦飞举起镜头,分明看到她在眼角挤出几道鱼尾纹,小指翘成兰花、腰肢骤然柔软,梦飞转瞬高声大笑,将酒杯碰得铮铮作响,把笑容和面容调转……
可怜的人呀,一生中,到底有多少个你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