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知县）欧阳蔚怡

　　一、 聚 会

　　2007年暑假最后的周末，久违的家庭聚会让我们重逢在草津温泉旅馆，7个家庭20多口人从日本不同的地方汇集在一起。十多年了，我们这个群体差不多每年至少聚会一次，只要有人提个头，只要时间允许，大家都会响应。为了这个聚会，有人会不惜在高速上来回奔跑十多个小时。成年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于独立行动，早就没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外出的兴趣。他们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像小时候一样顺从地跟著爸爸妈妈一路风尘，因为他们也期待见到儿时的夥伴。

　　近几年，因为各家孩子们陆续参加高考，每次聚会大家都很难凑齐。今年大家都从“受验”中解脱出来，暑假期间，正在读大学的孩子们从多伦多、上海回日本过暑假，在长崎、名古屋上大学的孩子们也都回到父母身边。我们这些爸爸妈妈们又同往年一样张罗起聚会，这也算是近几年的聚会中规模最大的一次。

　　一辆辆私家车缓缓驶入旅馆的停车场，大家陆续从车里走出。爸爸们的鬓发都已经稀疏，额头上的皱纹印刻著岁月沧桑；妈妈们的体态略微发福，眼角的鱼尾纹显露出年代的痕迹。英气勃勃的帅哥原来是当年被阿姨拍打屁股的淘气捣蛋王，曾经在叔叔膝下嬉笑娇嗔的女孩已长成时尚飘逸的靓女。

　　我们是留学生时代走到一起的朋友，孩子们是青梅竹马的夥伴。即使有些孩子错过了好多次聚会的机会，小时候在一起的亲近感让小夥子和大姑娘们刚刚见面的拘束烟消云散。在多年不见的长辈面前，他们露出童年般的乖巧，甜甜地叫著“叔叔阿姨”。

　　宴会开始了，已经成了大学生的孩子们来到大人面前斟酒，这让我们这些叔叔阿姨十分感慨，尽管他们的成熟中还掺杂著一些孩子气，他们的确长大了的事实让我们感到欣慰。一位朋友带来了女儿刚刚成为新娘的照片，大家惊喜之馀由衷地为她祝福，孩子们也兴奋地围过来，在照片上确认童年夥伴的变化，新娘的婚纱、新郎的仪表都成了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叔叔阿姨们如数家珍地谈起孩子们小时候的趣事，在长大的孩子脸上寻找著过去的影子。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是那么熟悉，孩子们的成长见证了我们携手相随一路走来的风雨历程。

　　二、集体过大年

　　上个世纪80年代，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了寻梦，我们背著行囊远离故乡，求学来到日本京都。除了必须面对留学、打工、为生存打拼的辛苦之外，我们还承受著异乡漂泊的空虚和孤独。每逢佳节，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温暖、熟悉的乡亲环境，渴望能够轻松地用母语谈笑，可以嗑著瓜子侃大山，可以闻到家乡菜的香味，可以让孩子们感受华人过节的气氛。于是，每年的元旦，我们这群在京都的留学生拖家带口，把自家的年货凑到一起过大年。

　　最初的计划只是小规模，京都的几家人聚在山科区一幢陈旧的会馆里。没想到这个消息吸引了很多留学生，已经搬到奈良、大阪的朋友也不辞劳苦赶来参加，会馆里一下子来了一二十家、大大小小五六十口，这让在厨房忙碌的朋友乱了阵脚。幸亏当时有一位一定要和我们过中国年的日本朋友临阵指挥，热气腾腾的大锅饭稳住了局势。他的“全家福”，你的“白斩鸡”，东家的“八宝饭”，西家的“糖醋鱼”，天南海北的味道，五花八门的拼盘，却是一餐地地道道的中国年饭。

　　会馆周围没有居民，我们不用在意吵闹影响别人。大人们高声敬酒，举杯畅饮；孩子们上蹿下跳，打打闹闹。虽然房屋很简陋，大家还是觉得很温暖、很亲切、很踏实。现实生活的无奈，挥之不去的乡愁，适应异文化的酸甜苦辣，平时无法释放的压力都融化在大家毫无拘束的彻夜交谈里。等到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大家才言犹未尽地挤在一起，彼此在梦中回到故乡，见到家人。

　　我们一起迎来了新年。窗子外面下著雪，寒气从门窗的空隙中溜进屋，大家围坐在煤油炉边取暖。有人开始唱歌，不一会儿出现了临时组成的男声四重唱。雄浑、酣畅、协调的和声煽出众人的情感，歌声渐渐地变成了大合唱。没有歌本，也没有光盘，大家都凭著记忆唱。先是7、80年代国内的流行歌曲，一首接一首，新歌唱完了就唱老歌，从《大海航行靠舵手》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文革的歌、毛主席语录歌，只要能想起来的歌，有人起个头，大家就放开歌喉，歌词忘了，就滥竽充数。轻松、陶醉的快感让大家忘记了害羞，高亢的歌声引来了孩子们惊奇的目光，他们从门缝和窗口把脑袋伸进来看看爸爸妈妈们是怎么回事。也许他们从来没有看到大人们这么狂热、这么兴奋，平时一本正经的家长此刻都成了无拘无束的小孩。

　　其他的节日我们时而也会聚在一起，不过最隆重的还数元旦新年。虽然大家都很忙，每当接近年底，热心的朋友就开始寻找聚集的地方，准备年饭的菜单。后来不少朋友们先后各奔东西，大家慢慢融入了日本社会。虽然我们的生活内容已经有了许多变化，只要可能，大家还是愿意在一起过大年，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三、 中文教室

　　凡是做了父母的留学生都关心孩子的中文学习，实际生活中家长对孩子进行中文教育却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孩子在家里除了偶尔跟父母用中文交流之外，周围没有相配合的语言环境，于是，我们中间几个孩子年龄相近的家长商量著自己组织起来教孩子们中文，家长轮流做老师。就这样，15年前的夏天，我们的中文教室开始正式上课。

　　教室租用的是京都市妇女会馆的房间，每个星期上一次课。当时年龄最小的孩子还没有上小学，年龄最大的是小学五年级，因为来日本时间长短不同，孩子们的中文水平并不完全和年龄一致。根据孩子们的中文程度，孩子被分成了两拨。每次上课，会议桌的一端，叔叔正在指导有一些中文基础的孩子学习造句，练习写作文；会议桌的另一端，阿姨正在纠正那些完全不会中文的孩子们练习汉语拼音。

　　无论谁回国探亲或出差，总会给中文教室带回来一些新鲜有趣的参考资料；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轮班做老师的家长还是忙里偷闲准备上课的教材。孩子们在课堂上用不太流畅的中文朗读作文，跟著老师一句一句地学唱《读书郎》和《卖报歌》。尽管他们的小舌头似乎不太灵活，歌词发音就像外国佬那样有点蹩脚，站成一排演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表演让爸爸妈妈们既感动又骄傲。中文学习虽然有时候也会让孩子们感到乏味，有的孩子也会因为写不出作文而流泪抱怨，但是每个星期能和其他小朋友们见面的魅力，大家在一起说中国话的乐趣还是让中文学习坚持了下来。

　　他们在不服输的比试中一起换牙，在手牵手的奔跑中一起长高，他们的变化让我们的生活有了色彩，他们的成长也给了我们许多享受。

　　每周一次的见面不仅是孩子们高兴的时间，也是我们这些成人期待的日子。有时候，一些没有孩子在我们这里学中文的朋友，也会特意选择这个时候来和大家见面聊天。孩子们在教室里上课，我们在外面海阔天空，大家一起谈工作、谈生活、谈孩子的教育、谈对未来的幻想。

　　在平淡的日子里，因为有了朋友们的支撑，我们少了许多孤寂和不安，多了许多依赖和开心；一个人的烦恼大家分担，一家人的快乐大家共享。我们如同一个大家族，彼此关照，相互勉励，就像日本的一个电视节目《30人31脚》那样，大人孩子肩并著肩，手牵著手，一起抬起腿朝著希望迈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