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知县 欧阳蔚怡

　　记得以前在国内，周围人吵架是家常便饭。特别是文革期间，善斗的人很多，一个大院里邻居之间会因为纠纷吵架，窗口传来左右隔壁夫妻之间吵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去市场买菜，乘公交车，上医院看病，碰到人们吵吵闹闹更是平常的事情，所以也修炼了对周围的纷争听而不闻的麻木。

　　来日本以后，女人说话柔声细语，男人说话嗓门也压得很低，公共场合很少听到大声嚷嚷的，更不用说吵架了。日本人不仅对外人说话小心翼翼，即使是对很熟悉的人说话也是比较注意分寸，很多女性在丈夫面前都不会口无遮拦。随时随地他们都会掌握好说话的尺度，忍让和自律也许是大家和平相处的最基本的教养。

　　喜欢坦诚相待、开诚布公的中国人一般会有很难跟日本人深交的感觉。应该说日本人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理解和实践比中国人要透彻得多。还是在日语学校的时候，一位日语老师曾经这样告诫我们：“日本人一般不会使矛盾公开化，大家都尽力避免人际关系恶化到吵架的地步。如果吵架发生了，如同脸被撕破一样，彼此都要有不再来往的心理准备，关系再好的朋友也可能就此失去”。对此我一直似信非信。

　　几年前偶然的机会进入了一个日本主妇的圈子。虽然说都是女流之辈，但大家都是一些很有教养、很有品位的女人。她们定期聚在一起，或是自娱自乐，或是公益活动，干什么事情都彼此关照，从来没有人背后说三道四。这里面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指导老师的存在。老师不仅在年龄上是前辈，社会阅历以及学术水平也技高一筹，加上她无偿地将自己的住宅提供给团队作为活动场所，这样在客观上让大家聚在一起的环境变得单纯，大家很感谢老师。出于对老师的尊敬和信任，在活动内容上大家对老师的安排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服从。大家都很珍惜这个集体，在一起愉快地度过了十多年。

　　老师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前不久我们有了一个国际交流活动，为了尽善尽美，在准备工作期间，老师对大家的要求比平时高一点，也许多了一些勉强的成分。当她将自己事先考虑好的分工安排下去的时候，没有想到一些成员先后以种种理由婉转地回绝了。在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老师失去了往日的温和，用比较直接的言词袒露了自己的感受和对大家的不满，其中也有一些过激的责备。老师的态度让大家震惊，一些不恰当的评价也让大家很失望，但是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解释。因为每个人都觉得受恩于老师，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但是，过去轻松欢快的气氛没有了，尽管老师又显出温文尔雅的态度，大家却谨小慎微。在大家的努力下，所有的活动都顺利结束了，可是大家却不像过去那样享受整个过程，而是时时刻刻对老师察言观色，惟恐再有不周之处。

　　大家一直对老师充满敬慕，对过去在一起的日子也备感自豪，但是老师指责大家时说过的话打碎了这么多年来大家努力维持的和谐，破坏了大家心中对这个团队美好的感觉。尽管大家还有很多共同的计划没有实现，很多高兴的事情没来得及做，最终还是在泪水中做出了解散团队的选择。

　　作为有著丰富人生经历的老师事前也知道覆水难收，也许她本来就做好了放弃过去的心理准备。毕竟团队的历史凝聚了老师十多年的心血，冷静之后的老师虽然在心里非常希望能和大家像过去一样相处，但是她也知道，内心的融合已经成为了过去。

　　在日本社会，人与人相处的时候，十分注重给对方面子。人们说话通常比较暧昧，点到为止。说话的人持有尽在不言中的含蓄，彼此之间存在著心领神会的默契。如果这种默契不能成立，彼此也不会去苛求，不能走近那么就选择疏远，犯不上让对方难堪。往往话说透了，没有了回旋馀地，反而有失礼节；日本人不会为了坚持原则而争得面红耳赤，不会认死理。为了不伤和气，为了保证整体的协调，他们宁愿放弃自己的观点，哪怕他知道服从的选择很愚蠢，这就是日本人重视的“和”。

　　我们的团队之所以维持了十多年，老师个人的牺牲和奉献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是长时间的和睦相处也有大家积极配合创造出来的团队氛围。如果老师在安排上事先进行一些日本人习惯的“转根”（水面下的意见疏通，获得支持者），如果老师说话不那么单刀直入，畅所欲言，即使彼此存在一些分歧，团队的气氛不会坏到不可修复的地步。我没有想到老师的指责会有如此大的破坏力，也没有想到相处了十多年的夥伴彼此之间的理解和包容力会如此经不起冲击，这果然应验了在日语学校听到的忠告。和日本人相处，如果不懂得他们的“和”，恐怕就更难和周围和谐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