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县）杨鑫飙

　　包裹到了。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生男生女表格。母亲信里说，你今年7月和8月之间怀孕一定是个男孩儿，但是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没人帮你啊。妈当年就是这样，很理解你的处境。俩女孩也挺好。

　　这是我收到母亲的第三张表格了。

　　母亲的矛盾心理我也很理解。当年她为了要男孩子才生了这么多孩子，可是日子太难过了。我很小的时候一直怪她，为啥不少要几个孩子，自己累孩子也遭罪。

　　对于天下母亲，男孩子有什么好？长大了就有另一女人来抢走他，来给你脸色看，然后儿子在中间左右为难。有什么好？

　　当年母亲就是死心眼，中了重男轻女的毒。

　　我的老大羊羊累了困了，哭了起来。她要妈妈抱，她要妈妈搂著睡。一边，妹妹小点儿自个躺著，不声不响。羊羊4岁多了，小点儿还只有2岁多点。

　　我从来都把自己童年的寂寞归在母亲的头上，她不懂孩子，她打骂孩子，她溺爱孩子，她没作出一个好妈妈榜样，她长年忙东忙西，不管孩子。

　　我绝对不要做母亲一样的人，不要过和她一样的人生。我好像做到了。可是，让我不安的是孩子发脾气时像极了母亲。我也发现我很多地方和母亲一模一样。

　　我总认为我是后天的神经质，是后天的软弱善变，是母亲对我关心不够造成的。当年我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寂寞地玩，几根草棒，几只鸡几只鸭几只鹅，还有一猫一狗是我的夥伴。黄昏时蜡烛点上了也没人来叫吃饭，大家都忙，我就在角落里被人遗忘。这些记忆现在想来很可能是我的记忆夸张，我善于有意无意间夸大事实；也可能是记忆错位，这样的事只有那么一次，被我无限期存放起来。其他的那些快乐的咧开大嘴哈哈大笑的缘由、经过、时光都被我省略了。

　　羊羊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关于育儿都是书本上和别人的经验，我兢兢业业、反省、自责，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4年，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最重要的是我开始知道为人之母不易。羊羊就是情绪化，和谁在一起玩都要闹翻，发脾气。两天前她居然和两个小姐姐不愉快了。这两个小姐姐的妈妈在跟我学习汉语，每次在我们学习的时候配合羊羊们玩，是非常温和善解人意的两个小学生。

　　小点儿总是乖巧的，会察颜观色。她将来会是一个温柔坚决，很有主意的孩子。

　　我发现，人天生的因素很重要，尤其性格。

　　这个发现使我兴奋。因为我可以得出结论，不管我怎样努力，羊羊都是这样一根直肠子，小点儿都是玲珑通透。这样，我对自己的谴责放松了些，不再为做不成完美母亲而痛苦。

　　50年前，正值中国3年自然灾害，到处饥荒。17岁的母亲走出家门，闯关东寻求生计。那一次离开家乡，母亲就成了断线的风筝，扎根在东北，工作、结婚、生子，一晃半个世纪。这中间的事情太多，一直在想啥时有机会和妈妈在一起彻夜不眠聊聊天。

　　而我，也和妈妈一样，10年前去国离乡，东渡日本。恐怕也要成了不能归根的叶子，断线的风筝。

　　人的命运看似不同，环境，际遇……可是又这样相同，如同宿命。

　　妈妈老了。馀年有几？真想和妈妈坐在灯下，聊聊天。关于女人之间的，母女之间才能有的那种亲密的话题。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有点奢侈的愿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