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阪）徐滟波

陈晓旭走了。此前，她出家了。

不敢妄说是人的机缘还是佛的机缘，如妙玉看我们，我们终归是槛外人。

不打只有佛家才懂的禅语，只双手合十，道声我们不懂的“阿弥陀佛”，心到了意就到了。

《红楼梦》里，黛玉几次和宝玉谈禅，最精彩的却是第九十一回“布疑阵宝玉妄谈禅”：…只见宝玉把眉一皱，把脚一跺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乾净！”

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才刚我说的都是顽话，你不过是看见姨妈没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宝姐姐身上去？姨妈过来原为他的官司事情心绪不宁，那里还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乱想，钻入魔道里去了。”

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虽丈六金身，还藉你一茎所化。”

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

宝玉盘著腿，合著手，闭著眼，嘘著嘴道：“讲来。”

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

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之。”

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

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

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

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

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

宝玉道：“有如三宝。”

如果说前面的九十回的精彩是整个大观园的，那贯串红楼梦始终的宝黛之恋，终于藉这段禅锋，将两人由不得言传的心意中生出来的烦恼，恐怖，颠倒，梦想，缠碍，婉转剖白了出来。

宝玉是个呱噪的人，喜欢说许多话。而黛玉却喜神通意会。

两个人通著心却隔著意，于是生出种种误会心结。

这番禅语似是两个人心通意会的见证。

然而，这若是佛家的对话，是可以作真的；

可惜，生于尘世中的人，不是几句禅语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的。

宝黛两人于尘世中枉费了心意，枉打了这精彩的禅锋。

红尘似海，佛门是海。

渡过来的不知是达摩的一根稻草还是菩提的一片叶。

红尘和佛界隔了多远，也许几千年后，再见是在如来座旁似曾相识拈花微笑著的。

只远远的，留我们在红尘里，从此不打禅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