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tella
姨母那个长期患精神分裂症的儿子最近在上海去世了。那天早上,我突然被电话铃惊醒,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么早来电话,一定是有要紧事。
说起来,那是我的表哥。已经走了,走得那么匆匆。虽然很遗憾,可再说什么都成泛泛的空话,也都无济于事了。
由于有某些原因,我不能飞去参加他的葬礼。挂上电话之后,可能下意识里被这件事缠著,迷迷糊糊中,忽然回到很久以前的家,看见姨母正在摆弄著两个茶杯,里面像是放了春天才上市的碧绿的新茶。她一面弄,一面在解释,说是要先将一杯茶泡开,然后再过滤到另一个杯子里,那会儿才能喝。她显然是在跟儿子说著。说你别急,怎么还没有弄好你就喝了呢?然后突然间,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自嘲著放开手,说哦是啊,现在已经用不著了,我真是糊涂了。
这个短暂的片断那么及时地出现在我眼前,令我感到很伤心。似乎是在提醒我,在这些事情上,老太太也就是一个无异于常人的母亲。于是,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我不知道,这也许是梦,也许说得玄一点,是我表哥的幽魂来访,特地来告别的。怎么都好,我愿意相信后一种解释,也算代表一种心情。
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母亲来说,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坚信不疑,永不言悔、永不言倦。我那位姨母,当然也不例外。儿子有病就更加百般疼爱,万事皆情有可原。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令她无论如何一时里放不下那份情。
这件事令我感悟到所谓母爱,真是一种不屈不挠永不枯竭的情感。虽然自己并非这种类型。正如张爱玲所形容,“普通一般提倡母爱的都是做儿子而不做母亲的男人”。因为母爱才是真正惟一不图回报的付出。看不见抓不牢,但它却异常牢固,胜过所有有形的契约,也远远超越了人脆弱的生命。
姨母这个儿子,因为长期患病,虽然从前一直与我同住,但是说实话,我对他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很可惜,他的一辈子里,少了很多正常人生的快乐,但是可能也因此少了很多的悲哀。老天真是很公平,似乎一早留意到了,给他配好那么一个母亲,从来到走,他一直处于姨母的重点保护之下。如果要说我的悲伤,更多的是出于对那个母亲的同情和尊重。
昨天是他的葬礼。我没能出席,但即使远在东京,仍可以感受到姨母沉重的心。那条道我曾经去过,印象很深。越走下去越显得静谧,两边的树木渐渐凋零,冬天里,那些光秃的树枝无望地划向铅灰色的天空。那是一条单行道,令送行的人们肝肠寸断。
他朝吾体亦相同。人谁无死,后会是一定有期的。
一生拥有那么一份无私的厚爱,真是很难得很珍贵的。我似乎看见表哥走得很安详,好让他妈妈放下心。随著生命离去,他也终于摆脱了病魔。要是说人间真有回报,在可能的范围里,这就是留给他母亲的最高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