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tella

曾经有人说，经过一次手术麻醉后，记忆力就会减弱一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却没有能辨别出来。做手术之前心惊胆战的，要求医生麻醉得越深越好。医生问为什么？说又不会感觉到痛。我答因为如果头脑清醒，会非常害怕那段时间，一分钟都是长而又长的呀。医生笑说，一般人们都是担心不要醒不过来，哪有你这样的？麻醉不能滥用，过多过少都不行，用得越准确越好。

结果当然医生算得很准，很顺利及时地醒转过来时，正是做完手术，把我运进电梯的那一刻。那一瞬间，我头脑倒清醒得很快，第一时间就已经懂得自嘲地想，原来痛比死更令我害怕。

过后，一切如常。不用再记得的事一件都不忘记，在各种恰当或不恰当的时候涌现出来扰乱心情。必须记牢的事情却一再忘记，刚来日本时，还嘲笑日本人什么事情都往记事本上写，现在发现自己也已经差不多了。甚至更加糟糕，往往连看记事本都忘记了。

我的酒吧有位常客，今年五月时，他突然查出患了癌症。经过及时的手术和治疗，吃了很多苦头，命算是留住了。但是手术和抗癌药使他耗尽体力，瘦弱不堪，成了一个病病歪歪的人。人家本来已经很不开心了，却还祸不单行。不久前，他的一个老朋友由于患糖尿病知道已经没希望，家里负债累累，孩子又需要继续供书上学等等，灰心丧气之下，在自己的车里上吊自杀死了。偏偏这事被他第一个发现。在车里上吊，应该说不是很容易的事。事后法医说，应该有十多分钟的时间，吊上去后心脏还不会停止跳动，所以判断他死的决心是非常坚定的。我那位客人把这事告诉我，很明显地物伤其类起来。“原来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我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样子，始终不能忘却。”他说。我很明白他在想什么，当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是当事人，往往说什么都是很容易的。

换作我，同样也会那样想的吧？我犹豫一会儿之后，就那样把老实话告诉他了。也没有批评他的那个死去的朋友。因为我也没有那么伟大，会认为必须为了别人，为了付出而坚决地活下去，更何况是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人。

有很多时候，选择活下去的确要比放弃难得多。因为要继续面对无法解决无法逃避。也因为事情发生了，人不可能选择记忆。说一句，不记得了，那实在只是托词。真的不记得的，无论好坏，一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异想天开地，想今日生物科技如此发展迅速，人体的很多部位都已经可以用人工替代，会不会若干年之后，人脑可以与电脑一样，到医院里过滤一遍，选择把不再需要的老废记忆彻底洗去，然后腾出地方来装新的。那样，也许人可以活得更开心一点。

想鼓励人重新开始，要真有可能的话，不是应该这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