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县）安原范娜

　　经朋友介绍，我找到了在居酒屋做服务员的工作，时给很高，工作也不累，环境优雅、乾净。小屋内总是流淌著深情的音乐，如果不是酒柜上各种各样的酒，真让人以为是咖啡厅。
　　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太和一个50岁左右的女人，再加上我，一共才三人。无事时，老太在厨房看报纸、读短诗、绘画，俨然一副知识分子的形象，字写得大方美观，画也绘得神形俱备。据朋友说，她30几岁就守寡，一直独身带著儿子，如今儿子也50几岁了，开著一家大型的工厂。老太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开著一间酒吧维持生计。现在虽然老了也不甘寂寞，儿子就给她建了一间居酒屋让她消遣，赚不赚钱是其次，重要的是让她有事可做。
　　老太因与儿媳不和，搬在儿子家对面新建的一户建独住，终日只有宠物狗为伴，也很是孤单。
　　开始时，她只要看到有关中国的报导就会颇感兴趣地问我一些问题。一直有个愿望想去中国旅行，但因身体不是很好，没有成行。言谈之中表现出对中国的极度向往。但事实却是每次在买回菜和食品时，总是有意对我说：“唉，中国产的东西就是没有我们日本的好，没有办法。菠菜听说不让你们中国进口了，竹笋也是我们日本的嫩。”我听了脸上总是阵阵发烧，因在那儿打工，不好多讲，只是一笑了之。
　　有时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她又会神神秘秘地讲另一个日本女人的闲话，什么她穿著无品味，离婚了，在外有一个男人等等。我听了也是一笑了之。
　　有一次她让我削马铃薯，我习惯性地用刀向外削，她见了立刻大呼小叫冲过来，抢下我手中的马铃薯和刀，说我30多岁了，什么也不会做。我告诉她我会做，诸如青椒肉丝。她不屑地说，那你明天带材料来做给我看看，材料钱我会付的。我告诉她，我不会让她付的，只是想让她看一下。
　　第二天，我带来了青椒和肉，从洗青椒到切丝，到切肉丝，一直到炒的过程，她一直盯著我。看著我迅速地端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青椒肉丝，她脸上堆起了笑容。尝过了之后，极不情愿地说好吃，只是咸了点。能听到如此挑剔的人的表扬，已满足了。
　　有时有一些客人恭维说我年轻，说只有20几岁，因为日本人是猜不出我们中国人的年龄的，她马上就会说，她已经30几岁了，你怎么看不出来呢？有的客人很会说笑话，说中国美女多，她马上就会说，我年轻时比她漂亮，现在老了没有办法了，我更会一笑了之。
　　有时没有客人时，我们听收音机。只要一听到中国人犯罪的新闻，她马上就过来说：“看你们中国人又犯罪了，真不知他们来日本是为了什么。”我在发窘的同时无言以对，既恨那些给社会带来危害的同胞，又羞于她的幸灾乐祸、冷嘲热讽。
　　后来在福冈留学生杀一家四口人的新闻播出后，她天天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唠唠叨叨。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义正辞严地告诉她：“我也恨那些行为败坏的中国人，但那只是一小部分，我们中国人大多数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你们日本人就没有犯罪的吗？为了保险把自己八十岁的妈妈烧死在汽车里，虐待死自己的孩子，孩子杀死父母的，难道不是日本人吗？难道因此就说日本人都是坏人吗？”
　　为此她跟我道了歉，从那以后很是安静了一阵子，继续看报纸、读短诗、画画。矮小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聚精会神的表情让我一时陷入恍惚之中，“读史使人明智，读书使人明理”，这两样为什么在她身上如此的不协调呢？
　　有时她会心血来潮地送我一些她手工做的纸人偶、筷子盒、书签等，精致、漂亮、日式味道浓厚。看得出她年轻时的灵巧和聪明。
　　有一次，电视播放中日合拍的电视连续剧《大地之子》，著实让她狠狠地感动了一回，说我们中国人真是胸怀博大，二战时杀害了那么多的中国人，我们中国人还不记前嫌地收养他们的孩子，并养大成人后送回日本等，让我惊讶得几乎目瞪口呆。
　　后来我还是辞去了那里的工作。辞职时她不停检讨自己的错误让我留下，如果是因为她的错，我才辞去这份工作，她一定改，看著她一脸虔诚的挽留，我犹豫了几天，但还是辞去了。后来她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邀我去店里玩，终因忙碌未去，也不想去。一年后她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说她有很重要的事和我谈，我碍于情面去了。
　　她说一个月后要重新装修，改为咖啡店，希望我回来做，自己年龄大了，经常生病，有时在家里躺了几天也没人关心。我告诉她，工作就不来做了，因为我现在有工作，如果真的生病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以陪她去医院，帮她做点吃的，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一再恳求我原谅她过去的种种不好。我告诉她，我早已不记得了。
　　一个月后路过装修后重新开业的咖啡店，看到她寂寞地坐在里面，还在读报纸，自然没有什么客人。但愿她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