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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晴:怀念父亲赵有亮和他的土豆沙拉
日期: 23年10月1期

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这个八月的故事”文学专辑征文之二

作者:赵晴 
 
昨晚回家路上又买了一个土豆沙拉。

小时候父亲常常做土豆沙拉。特别是休日或家里有客人来时,他一定会做上一大盘。记得他围着一个围裙,在窄小的厨房用一个大锅把土豆煮熟煮软,然后拿出来放在过道的小桌上。



接下来做调料,将几个鸡蛋除去蛋清留下蛋黄,一边注入放凉的熟油,一边搅拌。这个过程很费时间,油要一勺一勺地放,蛋黄要一点一点慢慢地耐心搅拌。我记得父亲总是叫我一起一边搅拌,一边聊这聊那。我还太小,有些话并不理解,也大多记不得了,但有句话是父亲的口头禅,我记得很清晰。他常说:“无、无、无所谓”。父亲生性率直,特别义气,乐于助人,不计较得失,吃亏时就会说:“无、无、无所谓”。

父亲年轻时口吃得很厉害,有时要抽烟找不到火柴就问“火、火、火、火柴呢?”

熟悉他的人也喜欢拿这个话题开他的玩笑,他却从来不恼,还会大笑着自己再补充一些细节。令人惊异的是,父亲在舞台上却是从来不会口吃,而且准确流畅,让知道内情的人难以置信。

话剧舞台与影视不同,当时没有麦克,一个字说错就暴露无疑,台词全靠功底,更何况像莎士比亚《理查三世》那样的长篇台词,父亲竟是行云流水般地一气呵成,真是不可思议!虽然中年以后父亲的口吃不知不觉好了,但年轻时的口吃往事就更成了一个谜。其实仔细想来,除了天生之才以外,靠的还不是努力和毅力吗!

土豆用热油慢慢拌好之后,放入一点儿盐,最后再放些火腿片就完成了。味道浓厚,吃了一口就停不住。家里来的客人多是剧院的叔叔阿姨们,父母那个时代的演员与现在的明星不同,没有那么多的片酬,也没有那么多的复杂想法,他们只是一些质朴的人,把演员当作一个神圣的职业,他们认为通过塑造角色,可以体验到不同的人生,也可以通过他们的演绎把人世间的酸甜苦辣立体形象地传达给更多的人。

小时候家里有很多书,我也常在后台玩儿,隔着幕帘懵懵懂懂地看着舞台上的故事。戏如人生,文学作品和舞台就是人生的缩影,当时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今也真正看到了。

曾随父亲去广州玩儿,当时记得父亲在那儿拍了一个叫《雾失楼台》的电视剧。晚上在旅店住宿,深夜我似乎听到有些响动,但太困就没在意继续入睡。第二天才知,原来深夜进了小偷,把父亲包里仅有的钱都偷走了,父亲睡得沉,也没有察觉。事后父亲总是心有余悸地说:“幸亏晴儿没醒,要不多危险啊!”

北京冬天寒冷,我记得我小时候有时便穿着父亲的军大衣,衣服太大拖着地,于是就晃晃荡荡地走路,有一次和父亲逛故宫,脚踩到了大衣的衣角,把自己绊了一跤,惹得父亲哈哈大笑。

父亲的笑声很大,说话声音也很大。我长大后留学、工作、成家、生子、写作,每一个阶段父亲都说:“爸爸相信你的选择”。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从来是洪亮的,总是嘱咐我要早睡觉,不要太拼,身体重要,让我不要担心他,因此当他最后的一段时间发不出声来时,我简直不敢相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父亲说的“不要担心,放心吧!”之中又是包含了多少克制和慈爱呢!

最后的那段时间瘦弱的父亲会指着我向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艰难地介绍说:“这是めめ”,我知道他是想说这是“我的むすめ”(我的女儿),医生护士笑着说:“我们知道”,父亲也笑。即使是陪伴父亲的时间那么少的不孝之女,父亲也是开心自豪的。

父亲离开的前一个下午,他回到了家里。他的眼光迷离,似乎是在回忆一生的种种,忽然咧嘴一笑,两手做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姿势,然后把手伸向我,我把他的手拉到我的头上,他想拍拍可没力气,我就拿着他的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拍,他朝着一个方向看,眼睛很亮。我拉着父亲的手一直对他说话,我知道他是听得见的。我说小时候的事,说感谢说愧疚,他有时会微微点点头或摇摇头,握着他的手有时还会有所反应。第二天清晨7点15分,父亲走了,我跪下磕了三个头,告诉自己不要放声大哭,不要把眼泪滴在故人身上,据说对故人不好。



真正放声大哭是在葬礼的几天后,请假的那段时间的课需要补上,中午在学校小卖店买了一个土豆沙拉和饮料,回到教室空无一人,假期里的补课学生是不会来的,这是预想到的事。不料土豆沙拉只吃了一口,就觉胸中一噎,竟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哭出声来。   

父亲逝后,网上的一些消息严重失实,但我却好像看到父亲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搅拌土豆,一边微笑着对我说:“清者自清,别在意,无、无、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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