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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迁
日期: 21年03月2期

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国际三八妇女节”专辑征文

长安

早春,风景六楼独好。开门即见大窗,房间便成画框,窗外是苍绿的树、土黄的山、蔚蓝的天,不需点染的油彩。十八年前初来乍到,分到顶楼这间研究室。又初为人母,产后不足两个月就开始上课。早上开车先送长子去托儿所再赶到学校,分秒必争。下课匆匆走人,临出门再瞥上一眼大油画。接了孩子又是马不停蹄,孩子入睡再回书桌,几几乎如土委地。从来,从来没有那么累过,每天都像刚坐过十几小时飞机,残梦不醒。
匆匆复匆匆,油画里夏天翠翠的绿、秋天艳艳的红、冬天萎萎的黄纷纭交错,留下斑斓印象。

长子要上大学了,次子要上中学了,占了整整一面墙的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则书满而溢,流到桌上地上沙发上,似乎比三一一大地震后还要狼藉。东拾一本,西翻一册,嗅嗅味道,掂掂分量,圈圈点点,重新摆放。电子时代了,还觉得看纸书才算看书。如果,如果另一面墙上也都是书架……

发邮件问系里事务员能否增设书架,答曰没这份预算,不过三楼有位教授刚刚退休,多出了一墙书架。高兴了没几天事务员又来邮件说那些书架都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拆了再装还需施工,希望考虑用个人研究费另行购置。按他发来的商品目录一算计,一面墙的书架怎么也得二三十万日元,这些钱要是用来买书……于是便打起退堂鼓,又心生一计,问可否搬到三楼。事务员大悦,说那间屋原计划分给一位新任教员,但那新人说只需要一面墙的书架,这下正好。
搬迁便是断舍离。三搬当一烧,一搬也是烧。学生时代的旧讲义,各种学会的旧杂志,教授会的旧资料……除去少数精锐尽皆丢掉。一连几日,垃圾置放处都堆满大纸袋,看着好像又有人要退休了。周末外子与次子来帮我搬书,还搬下去了一长一短一组沙发和一大一小一套矮桌。次子拿着抹布,忽然问我矮桌腿上的白点点是咋回事,我就告诉他哥哥吃冷冻母乳的故事,告诉他这些白点点都是十八年前飞溅的蛋白。“起初哥哥想不通为何遭此冷遇,还绝食抗议呢,保姆只好把母乳倒掉。”


每间研究室都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沉重的大铁桌子,看上去岿然不动,十八年里也从未尝试蚍蜉撼树。三楼亦面山,大铁桌子与顶楼一样背窗朝门。然而,大油画里有早春的苍绿、土黄和蔚蓝,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何不面窗——面山而坐?一念发起,晚餐桌上便兴奋不已,扬言要试试。外子不以为然,建议下次大家一起去挪桌子。但这念头已然膨胀,于是便单枪匹马开始愚公移山。一点一点挪,歇一歇再挪,大铁桌子喘息着,终于完完全全掉了头。
从六楼到三楼,不过下了三层楼,竟然走了十八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潮涨潮落潮退。新研究室还有十几年可用,借来的时间,借来的地方,也还是自己的房间啊。大油画里蔚蓝少了三分,土黄多了两分,依然是好风景。

二〇二一年三月六日


作者简介: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东京大学文学博士。法政大学教授。著有《越境•离散•女性》(法政大学出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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