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祁 放
女儿十四岁,上初中三年级。女儿上的是一所私立学校,从周一到周六都有课,还有,因为面临著考高中,周一、周三、周五的晚上,还要去私塾去补习。按说,女儿该很忙,可她却总有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与学习无关的地方。
女儿出门要化妆,她把眼睫毛画得很黑很长。要打扮,在镜子前面比试著一身又一身的衣服,就像在参加时装发表会。
女儿不出门的时候,不是在听音乐,就是在电脑上下载什么东西,她的音乐CD已经装满了两个橱子,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还有,她的床下的少女杂志已经快没地方放了。
女儿和朋友联系用手机,她的手机使用频率高得惊人,尽管给她申请了包月,但还是眼看著水漫金山。
我实在看不惯她的这些表现,说你这样哪像个学生,她却睁大涂著黑眼圈的眼睛问我,我不是学生是什么?
去学校,我无法在校园里的一千多名穿著同样校服的学生里面找出自己的女儿,女儿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日本孩子。
我突然觉得环境的可怕和自己的无力。十四年里,我做了无数的努力,拼命想让女儿与别人有所不同,拼命想让她不只是一个日本孩子,然而结果却没有什么两样。
女儿是在美国出生的,她因此比别人多了一个国籍的选择,我心里也希望她将来能有所倾斜,最少她去中国时可以不被我们的同胞们称呼为“日本鬼子”。她从两岁会说话起,我就开始教她中文,以后上小学时的五年的暑假,都是在中国度过的。六年级的暑假和中学一年级,她又在美国加州的小学和中学里插班学习。
至少,女儿因为会中文会英文来来去去中国、美国,也应该多少与日本孩子不同才对。然而,这么多的努力,几乎都成了我的一厢情愿。
她在中国能用很流利的标准普通话和周围的人聊天,从成田机场一下飞机就不再说一句。她在美国也有很标准的美国孩子做派,一耸肩一摊手也非常自然,回到日本便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她喜欢电视里的搞笑节目,和所有的这个年纪的日本孩子一样,无论那节目在我看来多么无聊和没有营养。
她喜欢原宿的流行和变化,自己周日去那里时也尽可能地混入其中,尽管我认为那个地方汇聚的都是些奇奇怪怪。
十四岁的她已经不再穿带卡通图画或她认为有小孩子嫌疑的衣服,她混在大学生和OL的中间选择黑、白、茶色的流行样式,她除了去学校之外也不穿运动鞋,除冬天是长靴之外,春、夏、秋三季都是有跟的凉拖鞋。
有时,她跟我一起去出门买东西,如果我穿著随便,她反而不满意。然而,她自己的房间从来都不会整齐有序。
有时,你觉得她懂得很多,但很多时候你要不厌其烦地督促她吃饭、督促她写作业、督促她早睡觉、洗衣服和叠被子。
前几天,电视里播送“世界的孩子们”,我让她看看那些生活在垃圾山上的孩子们和六岁就在南非的果园里干活的孩子,想教育她珍惜现在的学习机会,她却扔给我一句:“还好我没生在那个地方”,便不闻不理。
我跟她讲我高中毕业下放农村时的艰苦,她笑著拍我的肩膀说“妈妈运气不好”,我便没了脾气。
我对她说中国三十年以后也会超过日本,她无所谓说跟她没关系。
我不知道怎么教育她,也不知道她将来要做什么,反正她就算这样吊儿郎当,也不会上不了大学,也不会没有工作。
她没有远大理想,让她当什么科学家或有什么“解放全人类”的想法只能是我白日做梦。
她会三国语言最大的好处是她在因特网上畅通无阻而已。
我希望她是一个中国孩子,然而看到现在国内的独生子女们被捧著被含著的样子,我又叹气。我希望她是一个美国孩子,然而美国孩子的独往独来我又担心不已。我不希望她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孩子,而她却好像只能如此。
或许,我的希望是上述三者的混合?而且只是好的方面的?面对十四岁的女儿,我一筹莫展,我不知道别人的孩子是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