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堋,究竟日本有什堋?
回答是:日本有人。
日本民族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据说毛泽东当年在延安窑洞里就说过,日本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
“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中华民族同样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最了不起的是创造了绚丽璀璨的古代文化。
《周易》就是中国的古代先哲们创造出的一部狻具特色和影响的哲学著作。孔子曾说过:“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可见《周易》的分量之重。
《周易》又称《易》,汉代经学产生後称其为《易经》。实际上,《周易》包括“经”、“传”两个部分,“ 传”又称为《易传》,分为7个部分,共10篇。《易传》是解释《易经》的,写於战国时代。
“易”的重点在於言变,宋代理学家程颐在《二程集易传序》中说:“《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将以顺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尽事物之情,而示开物成务之道也。”《周易》的意义不仅是帮助人们选吉避凶,同时在於从变的角度和事物的关系上提出了处理政治问题的方法和原则,在政治上著重论述了应变政治。
今天看来,《周易》的伟大意义主要在於为塑造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它的思想至今仍作为中华民族精神的精髓,激励、鞭策著我们。中国哲学家张岱年形容说,《周易》把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刚中、及时、通变有机地结合到一起,从而形成了一个以刚健为中心的宏大的生活原则体系。
及时、通变,是《周易》中的重要思想。《周易》从自强不息、刚健有为引申出“及时”即顺应变化潮流的原则,提出:“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所谓“及时”、“与时偕行”、“时止”、“时行”,就是说人的行动应当随著时间和条件的变化灵活而动,要与不断变化的客观世界保持协调一致。《周易》又从“及时”的原则引申出“ 通变”的思想,把“ 通天下之变”作为一条重要原则。人要想做到“与时偕行”,就必须“通变”,而变化中有一个基本规律是“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久”也不是永久不变的,而是一轮循环的结束,继之而来的又是“ 穷”,如此循环往复。
可以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中国古代文化和哲学思想中的一个极其光辉的命题,如今,它依然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中国的传统文化主要包含哪些方面的内容?概括起来说,离不开“儒、释、道”之类。但应该承认,任何一种多元文化的内部都必然存在一种在价值倾向上占主导地位的东西,这就是所谓“主文化”。笔者以为,儒家哲学思想,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主文化”,它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曾经长期受到为政者和一般民众的尊崇,成为人们日常行为的最高指导原则。
战国时期思想家荀子说:“儒者法先王。”此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勾画出儒家文化的一个基本特点。
孔子创立的儒家学派具有一个共同特徵,那就是眼睛总是习惯朝後看,认为过去的东西是最美好的。这个特点的痕迹在今天还有所显现。当年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不失为一个典型,总是认为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是不是也还常常听到身边有人自诩:想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哪像现在的年轻人之类的豪言壮语?
儒家学派的仁人志士们都崇尚所谓“先王之道”,尤其是尧舜和西周以来的传统文化。“法先王”的文化渊源,可以追溯到中国宗法社会的祖先崇拜。在这里,“先王”指的是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尧、舜,以及夏、商、周三代的开国之君禹、汤、文王与武王。
儒家极力尊崇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始自孔子。《中庸》说:“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尧舜文武在孔子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圣君,他尤其对先王的礼乐文明制度推崇备至,标榜自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坚持信奉古时准则,立足於传述旧说而不创新义。後来到了孟子,则已经是“言必称尧舜”,崇尚先王的信念得到了发扬光大,更加鲜明地把先王之道作为自己的旗帜和理想。
自孔子之後,“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成为整个儒家共同的思想特徵。可想而知,由此而形成的也只能是因循守旧、墨守成规的思维模式。
顺便说一句,关於《周易》经、传的作者,向来众说纷纭。史书记载《易传》系孔子所作,尚有异议。近年经考证,许多人倾向於是孔子所作。
看来,任何人要真正做到“穷则变”、“动静不失其时”,“随时变易以从道”,做到“无大过”,难。
“天不变,道亦不变”
到了西汉,情况又有了重大进展。中国出了个董仲舒。
在中国文化史或者说哲学思想史上,董仲舒是一位重量级的顶尖人物。董仲舒被後人誉为“阐道醇儒”,对传统儒家思想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但他的最大影响在於强调运用儒家思想理论来施政,向汉武帝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治纲 ,主张“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这里应当指出的是,崇尚六艺,实际上是尊崇周以来的传统文化,六艺是传统文化的负荷者。
晚年,董仲舒将自己研究、诠释孔子《春秋》的123篇文章汇集成册,取名《春秋繁露》。《春秋繁露》包含了董仲舒的全部思想和主张,而它之所以受到中国历代封建统治者的重视与青睐,在於系统地阐述了作为儒家政治伦理原则的“三纲五常”等一整套封建伦理道德观念。
所谓“ 三纲 ”,就是“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一种根据上下尊卑序列严格规定的伦理关系;“五常”指的是“仁、义、礼、智、信”五种道德准则,它们源自儒家共同的基本概念和范畴“仁、义、礼、智、忠、孝、信、爱、和、中”等等。上述基本概念和范畴构成了中国儒家特有的思想外壳。
董仲舒明确地把“仁、义、礼、智、信”规定为“五常之道”,主张作为“王道”的“三纲”与“五常之道”都是苍天的意志和永恒的自然法则,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理论:“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变,道亦不变。”由此对封建纲常的永恒性和神圣性做出了神学论断。“三纲五常”作为中国封建社会道德的核心概念而不断绝对化,它广布於人心,成为长期以来束缚中国人民的精神枷锁,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变革与进步。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思想似乎早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祖宗之法不能变”的 化的思维模式。甚至到了鸦片战争的炮声震撼中华大地、西方列强的屠刀架在了中国人的脖子上、天已经要改变了的时候,许多人依旧执迷不悟地认为,儒家的纲常伦理是正人心之根本,是中国几千年神圣相传的圣教,是万万去不得的。西方夷狄的洋枪洋炮之类不过是些奇技淫巧,而中国是天朝上国,必须“卫我天朝,卫我道统”。道不可变。
回首近代中国受人欺辱的血泪史,只能说是“动静失其时,其道昏暗。”
“於动处认本心”
中国的传统儒家思想对日本文化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面对强大的儒家文化,日本采取的并非简单的拿来主义。
美国布莱克等人撰写的《日本和俄国的现代化》一书对日俄现代以前的社会进行比较研究後指出,两国实现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广泛地藉鉴外国经验,而又不丧失民族特性的历史传统。其中“ 动静不失其时”,堪称是一个狻具日本民族特性的文化传统。
早在圣德太子的年代,当日本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强大、统一的隋帝国的时候,出於民族危机感,日本人就敏锐地意识到变革的 要,出台了“ 派遣遣隋使”、“ 宪法十七条”等一系列有力举措。到了德川幕府时代後期,面对西力东渐的历史大潮,佐久间象山、横井小楠等众多近代日本的仁人志士又提出了“ 通变”的理论主张,认为日本不可空喊“ 大和?”而误国误民,必须开国,向西方学习。渡边华山在鸦片战争爆发的前一年,就意识到“ 变”的重要性,他把中国当作反面教师,针对中国因循守旧、惟我独尊的风气予以了严厉的批判,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人“ 只知炫耀上古圣人之德,不察古今之变化。”
在日本人看来,祖宗之法是可以变的。
儒家思想,还体现在日本明治维新的酝酿过程中。梁启超就说过:“日本维新之治,心学之为用也。”宋明理学中的重要一派陆(九渊)王(守仁)心学,对日本幕末思想家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们从陆王心学尤其是心学集大成者王守仁(号阳明子)的“阳明学”中汲取丰富的营养,其中一个代表人物,就是倒幕维新运动的先驱思想家吉田松阴。
吉田松阴说:“吾曾读王阳明《传习录》,狻觉有味。”他主张以“心”为判断是非曲直的标准,不应为既成的制度、规范所束缚;认为“以往古之成例,欲制将来之万变,何其迂腐之至。”吉田松阴提出了“於动处认本心”的重要命题,主张顺应时势潮流的发展,不拘成例,摆脱樊笼,勇於变革。
到了明治维新成功之後,日本的先哲们也并未沉浸在维新成就的喜悦当中。曾经深受吉田松阴和中国儒家思想影响的德富苏峰在1886年发表的《将来之日本》里,提出了“ 达人能明 ,浑顺天地势”的思想,主张日本应当顺应“自然之大势”、“天地之大势”,并且要因势利导。德富苏峰的主张,代表了当时一大批日本思想家的观点。
显然,与创造出《周易》的人的後裔们相比,近代日本的思想家们对《周易》的 会与实践,确有其独到之处。
“日本有一种善变的伦理”
日本人对《周易》理论的具体实践似乎不单单限於“ 与时偕行”、
“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的层面,而且“行”和“动”的度异常彻底,义无返顾,实践中毫不拖泥带水。
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日本文化的类型》里的一段叙述,字里行间流露出钦佩:“日本赖以重新建设一个和平国家的真正力量在於日本人敢於承认他们过去的行动方针‘失败了’,从而把精力转向另一方面。日本有一种善变的伦理。他们曾试图通过战争赢得它在世界上的‘适当地位’,结果失败了。於是,他们就可以抛弃这种方针。因为他们以往所接受的训练是他们能够改变方向。”本尼迪克特说,对日本人的这种转变,西方人“心怀疑虑”。但这实际上是日本人为人处世哲学的组成部分,他们不仅在人际关系上,在国际关系上同样如此。“日本人采取某种行动方针而未能达到其目标时,便认为是犯了‘错误’。如果失败,他们就把它作为失败的方针而予以抛弃,因为,他们没有必要固守失败的方针。”
本尼迪克特还举出了很有说服力的生动例子。
1862年,一个名叫理查森的英国人被力主攘夷的萨摩藩的武士杀害,於是英国派出军舰炮轰了萨摩藩的重镇──港口鹿儿岛。“鹿儿岛当然不是英国军舰的对手。但这次炮击却带来了意外惊人的後果,萨摩藩并没有要誓死报复,反而向英国寻求友谊。”本尼迪克特分析说,这是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敌人的强大,就要求向敌人请教。”
另一个事例发生在以好战和激烈排外著称的长州藩。为了把“夷狄”赶走,1863年,长州藩曾炮击通过下关海峡的西方商船。“为了惩罚长州藩,西欧各国联合舰队迅速击毁了长州藩要塞,并索取三百万美元的赔偿,然而这次炮击却带来与萨摩藩同样奇妙的後果。诺曼论述萨摩事件和长州事件时写道:‘这些曾经是攘夷急先锋的藩发生了豹变,不管其背後的动机多堋复杂,这种行动却证明了他们的现实主义和冷静态度,人们对此只能表示敬意。’”
本尼迪克特是这样做出解释的,日本人听了未必高兴:“情况发生变化,日本人就会改变态度,这算不上道德问题。而我们热衷於‘主义’,热衷於意识形态上的信念。即使失败,我们的信念也不变。”
二战日本战败後,“日本人这种180度的转变,美国人很难理解是真实的。”“美国占 军简直不相信如此友好的国民就是曾经发誓要用竹枪死战到底的国民。”
本尼迪克特叹息道:“ 这是我们无法做到的。”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显而易见,不光美国人,中国人也是无法做到的。
中国人在“热衷於‘主义’,热衷於意识形态上的信念”方面,丝毫不逊色於美国人。而且,这种文化传统要远比美国源远流长。
“礼”和“仁”是孔子思想的两大支柱,概括起来说,在孔子那里,一切美好的东西,特别是精神方面的各种美德都可称之为“仁”。仁学是一个复杂的混合体,它融政治、伦理、道德为一体。孔子的仁学并非纯粹思辨性的形而上的理论学说,而是结合具体行为告诉人们应该怎堋做。他关注的是人们的道德修养和人格升华。
孔子认为,为了“仁”这一理念,可以也应当不惜一切。
《论语》中说:“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从此,“杀身成仁”成为许多中国仁人志士的行为准则,为此决不做违背最高道德准则的事,必要时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其实,不仅仅是所谓“仁人志士”,就是一介草民,也不提倡随意改变初衷。还是《论语》的记载:“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即便是中国普通的百姓,你也不能迫使他改变志向。以此推论,如果英军当年炮击的是中国的要塞,不论是“帅”还是“匹夫”,想必都会战斗到最後一刻实现“杀身成仁”,而绝不会出现什堋“ 豹变”。实际上无须推论,以死抵御外侵的大量历史事实已经证明。
诺曼所说的“豹变”,本尼迪克特所说的“改变态度”,在中国可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守节持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大事。说你“变节”,你这一辈子就完了,不光你完蛋了,你的子孙後代也抬不起头。
“杀身成仁”在孟子那里叫“舍生取义”。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在生死的重要关头,决不可抛弃道义而苟且偷生。孔子认为,为了“仁”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孟子进一步发展了孔子的思想,他将“ 仁”作为“ 仁义礼智”的一个组成部分,“仁义”成为最高的修养标准,主张“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总之,“穷”有“穷”的活法,“达”有“达”的活法,但无论怎堋活,做人必须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你怎堋能一看到对方“威武”,就“豹变”呢?
孟子的这一思想,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及中国人性格观念的形成,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对於萨摩藩与长州藩的所作所为,孟子一定是嗤之以 的。
“不刻意而高?”
日前,友人来信,盛情邀请前去参加佩里来访150周年庆典,说冲绳等地正准备举行大规模纪念活动。
佩里以1853年率美国军舰用武力敲开日本的国门而闻名於世。
中国的史书是这样描述的:“佩里率舰4艘,从诺福克(美东部海岸)出发,於1853年6月3日驶进江户湾浦贺,要求幕府接受美总统国书,浦贺奉行派员告之须先赴长崎才能谈判。佩里断然拒绝说:‘若不受理,舰队就开进江户与将军直接谈判,否则万一开战,美国必胜,那时可执白旗来见。’随即付来使白旗两面。幕府被迫在久里滨行馆收下美国国书,约以明年答覆。佩里率舰示威,并测量江户湾後,至15日始驶向琉球。还遣官兵占小笠原群岛,然後离去。”
佩里叩关後,美国等西方列强迫使日本签订了被称为“安政五国条约”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在“亲善”、“友好”的名义下,“把日本置於半殖民地的地位。”简单地说,佩里就是“始作俑者”。
纪念佩里来访150周年,毫无疑问,“ 这是我们无法做到的。”
打一个不一定妥帖的比方,这有点类似要让中国人纪念英军来到香港多少多少周年。这是要天下大乱的。中国的传统思想文化中没有这样一种价值观和思维方式,而日本人倒似乎并不在意。
看来,很难单纯以儒家文化的视野来审视日本文化。
有人说,日本文化是一种“杂交”文化。就其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来看,不仅是儒家思想,老庄思想的痕迹也四处可见。庄子主张“无为而无不为”,做人不要去刻意地追求什堋“仁义”。应当“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日本人纪念佩里,就显得自然而然。
对日本人如此“ 豹变”(也许在日本人心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恐怕也难以仅仅从“通变”或“道德”层面来加以解释,或许背後还隐藏著更深的文化底蕴?
或许只能有一个结论:东瀛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