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李春雁

　　3月29日，中国著名民主党派人士章伯钧先生的女儿，《最后的贵族》（又名《往事并不如烟》）、《伶人往事》的作者章诒和女士来日访问，并在东京作了题为“浅谈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政治参与”的演讲。

　　章诒和女士在演讲中表示，在所有的民主制的国家里，对政治事务敏感热情，积极关心政治的人总是少数，大多数人对政治是冷淡的，可以说对政治冷淡是常态。但与一般国家的知识分子对政治的冷淡不同，中国知识分子出于儒家文化传统的政治责任感和自身拥有的政治资源，导致他们积极投入政治生活，深深卷入近现代的政治生活，开启和引导了中国的革命。康有为、孙中山等或通过改良或通过革命，成为中国政治历史上的著名人物。陈独秀、李大钊、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共产党的上层人物也是这样。

　　那么，经过1949年后中国的知识分子和政治权利的几经磨合，在市场经济飞速发展政治体制又不完善的今天，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政治参与出现了哪些变化呢？邓小平先生曾说过，中国的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是领导阶级，这应该是一颗定心丸，知识分子应该更积极地关心中国的政治。但事实上，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缺乏普遍政治关心和政治热情，与老一代知识分子无法相比，反映出自身内部缺乏动力，何以如此，主要有三个原因。

　　一是失望心理。失望是现在社会上的普遍心态，但知识分子更多更重。因为肩上有历史责任，有社会良知，但现实难如人意，如普遍存在的腐败、不公、贫富差距、个人意志难于表达等问题，让知识分子难以回应，因而失望大于希望。

　　任何政治行为的背后都有政治预期，知识分子的预期往往比普通公民的预期更高。当前主要的预期是对政治改革的预期，过高预期也主要表现在对改革有过高的预期。人们没有想到中国的改革如此艰难和缓慢，有党内人士说过中国的改革之艰难远远高过一场战争，困难超过推翻三座大山。

　　现在社会上所有的人都嫌改革的步子太慢，弊端太多，让人们等得太久。前不久中共中央党校有人发表了一篇文章，写到中国要实行民主宪政要经过30年，到2038年实现，并且低水平的民主宪政过渡到高水平的民主宪政还有30年，要2068年。文章传得很远，人们看了就骂。去年中国共产党召开17大，3月中国开人代会，会上都提到中国共产党必须更高地举起民主旗帜。胡锦涛在讲话中提到民主有60、70次，这在中共是空前的，而且报告中写明要深化政治体制改革，于是人们又充满了期待。但是会议结束，报告出台，人们知道改革的主要内容仅仅是5年内实行大部制。和扩大基层民主，即实行农村村务、工厂厂务、社区区务公开。再次让人失望。

　　以上改革是行政体制改革。行政体制改革是政治改革的一部分，但不是核心部分，核心部分是实行民主宪政。中国要实行民主宪政主要有三条，一是政治选举制度，从程序上实现权力来于人民归于人民；二是分权制度，以权力制约权力；三是实行政党政治，开放党禁，在不同的政治派别中实现有序竞争。这三条没有就不用说军队国家化了。这是核心部分，没有核心部分的改革，这对于对政治有所思考对国家前途关心的知识分子来说，绝难满意，这是知识分子对政治失望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二是缺少安全保障。安全保障是人类除了衣食住行之外重要的基本需求。1949年毛泽东提出来的政府是联合政府，毛泽东写了文章，写入了共同纲领，那个时期，有不少党外知识分子到政府各个部门工作，为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政治参与的通道，这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与中共政权的一段亲密合作。但是随著肃反、反右等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之后，中国知识分子沦落到社会底层，最后变成臭老九，地位剧降、尊严丧失，知识价值体系崩溃长达数10年。知识分子对此心有馀悸。

　　20世纪80年代，迅猛的经济改革给中国释放出一点公共空间，一些怀著政治理想和个人盘算的知识分子精英，曾试图占据中国社会的公共空间，但1989年夏季六四事件后，这些政治精英的人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或做边缘人或为流亡者。现在也有一批年轻的知识分子不以作官为惟一的理想，以教学、写作、出版等为职业，得以以独立的自由的身份言说，比较发达的传媒也为他们提供了空间。但言说离不开言论自由，需要言说能力、言说空间和言说载体。中国知识分子有言说能力，但言说空间和言说载体受控制。而且控制得很严密，层层把关，各级审查，打招呼、个别谈话、监视和监听等，如果被点名，再想发表东西就很困难。而不能发表文章，这对自由职业者、自由撰稿人的生存是有威胁的。这让知识分子明白，自身没有安全感。久而久之，无论是说话还是写文章，自己就要给自己把关，自己内心就有警察，这叫自我审查。中国没有大师、经典，为什么？因为这种审查制度首先扼杀的就是创造性。

　　三是有效分化。改革开放初期，知识分子有很大的同质性，发展到现在没有了，分化了，知识分子很难作为一个集体有一个集体的行动。这就是分化的结果，分化的办法或收编，被体制收编；或投靠，被权力拉拢；或收买，被金钱收买。今天中国知识分子的称谓是学历、学位，和精神无关，和思想无关，和人格无关。现在政治体系吸纳了众多的知识分子，有智囊顾问、有技术官僚等等，但是他们不是通过权力来推行理想，而是服务于权力，成为权力的附庸。今天中国有非常多的博士、硕士来投考公务员，希望被政治权力包养，终身包养，自愿臣服于政治权力之下。从前知识分子从政是承载著历史使命，他们希望通过权力来实现他们的历史责任，而现在的知识分子希望通过权力来获取权力的附加值。以前缺乏知识的权力给社会带来了灾难，现在缺乏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知识分子能给社会带来什么呢？值得思考。

　　今天在市场的巨大冲击下，中国知识分子处于分层化、功利化、世俗化三大化之中，这是现代化的结果，处在这种现代化因素影响之中，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和对社会功能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由于知识的附加值大幅度提升，知识分子比一般人有更多的市场竞争优势，如果在其他领域获得的利益比参政获得的利益更多，就不会去参政。现代化就是世俗化，各种理想、主义、信仰都让位于世俗的考虑之中。市场经济下，中国有大量的院士、学者、教授、工程师等等，但却吞噬真正的知识分子，也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面临的严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