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杜海玲

   赵永庆，女，41岁
   出身地：上海
   登陆日：1990年9月20日
   抵日时所持金额：5000日元
   日语学校：太平洋日本语学校（已关闭）
   大学：国士馆大学
   26岁的赵永庆来日本前，是上海可口可乐公司的总经理秘书。问她为何要出国，她说仅仅是顺着出国潮，想看看人生是否有很多路途。到日本的第二天，即1990年9月21日，赵永庆凭一口英语找到了工作，在洗染店烫衣服。从这一天起，到1997年就职，其间几乎每一天都在上学和打工中度过。
   赵永庆的父母都是教师，自小生活在读书、上进的氛围中。在上海的大学学的是自动化仪表，外语是俄语，毕业以后，上海已是准备大力迎接外商的经济发展期。她又考入上海政府办的对外贸易人员培训班。读书对赵永庆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但在日本读书，需要用很多时间和精力打工以维持生计。
   在一个料理店，店里的人问她是否会包馄饨，她想起上海街头见过的包小馄饨的摊头，筷子点一下肉馅，团起来便成，于是满面自信地答应，将馄饨捏成一个小团。店里的人笑了，反过来教这个上海姑娘包馄饨。
   不熟练地打工，一天又一天，将每天从放学后到晚上的打工视为生活的正常内容。日语学校毕业后，她上了国士馆大学，学经营。在大学三年级时，曾去美国，为了也许更适合自己的天地。在体验了美国生活以后，感到那一栋房子和一栋房子之间隔很远很远的生活，不适合自己的个性，于是打定主意留在日本。
   四年飞快过去，毕业后进了一家贸易公司。进去时，说是该公司预备开展中国业务，但上班第一天，因为财务科忙得不可开交，女老板让她去财务科帮忙。这成为赵永庆其后重新学习和工作的契机。
   全心投入工作的赵永庆成为老板不可或缺的助手。公司做的是半导体零件，业务做得顺手，每个早晨9点上班，先听从银行接二连三打来电话，说通报从世界各地汇入的款项。但是，韩国的三星（samsung）突然大幅度降价，殃及其它半导体零件公司。一夜之间，公司处境巨变，那段时间赵永庆说梦话也是催款：两万美金进来了吗？
   朋友介绍相亲，赵永庆结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个高中教师。赵永庆33岁结婚，34岁生下儿子睿延。
   40岁，赵永庆开始考簿记，从三级到二级，再到一级。一级簿记合格，赵永庆目前正在准备考税理士资格。见到记者第一句话，她便说希望能告诉很多女子，人生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她是从40岁开始考簿记资格，即这时起选了一种新的东西来挑战。现在她在日本四大会计公司里工作。从前的英语基础为她的工作提供了方便。
   15年过去，赵永庆说自己来日本不后悔，只要一直努力，总有一点结果。她的丈夫是日本人，不会做家务，赵永庆忙里忙外，晚上在儿子入睡后再看专业书籍。她和丈夫一起去过上海，丈夫看到岳父能细细地做好所有家务，惊异不已地对她说：“我永远不可能做到那样，你可别要求我。”赵永庆笑了。她对记者说，她和丈夫结婚时，都是成年人，深知改变对方是不可能的事。互相妥协、调节，是婚姻美满的秘诀。
   记者问她15年来，最快乐和最痛苦的事，她说最快乐的是儿子出生的?x那。“最痛苦”，赵永庆想了一想，“我这个人很容易想得开，凡事都想得开，都不觉得是很苦。最不开心最沮丧，大概就是考一级的时候，第一次考了68分（70分合格），可我又想，当年国内考大学差一分就差了天地之别，我还差了两分呢。于是，又想通了。”
   陈秀云，女，39岁
   出身地：四川
   登陆日：1990年4月17日
   抵日时所持金额：5000日元
   日语学校：东京语学院（已关闭）
   到日本那天，陈秀云拿了一张朋友给的地址，找到了小巷子里的木屋。但是，朋友搬家了。深夜，陈秀云站在路边，用中文对路人一遍遍说：“谁是中国人？谁帮帮我？”
   凑巧有两个打完工的上海人闻声停下，将她带到木屋休息。跌跌撞撞的旅日生活开始了。日语学校本是为签证而去，更多的时间，陈秀云一路小跑奔向打工的地方。在饭店洗碗、在大楼清扫，只要能挣钱维持生活并交学费，一天打工10个小时也不在话下。
   在东京一栋大楼里清扫时，陈秀云认识了那栋楼的警备员。在冬天，陈秀云从一天里的第三份工作、一个居酒屋的厨房洗碗池旁疲惫地走向地铁车站时，那个警备员捧了一个电热炉站在地铁口等她。电热炉是他买了送给陈秀云的。他的“送温暖”行动使陈秀云在日语学校毕业后便走进了他的家。
   1991年，陈秀云结婚。1993年，生下女孩优佳。从陈秀云怀孕时起，丈夫显露了酗酒和动武的面目。
   丈夫是大厦警备员，工作时间属于“三班倒”，陈秀云看着丈夫的工作表细算日子，为了躲开他。丈夫休息在家的那天，她带了女儿出门，在百货公司逛，在麦当劳坐，也去朋友的家。总之，尽量不与丈夫碰面，虽然为他提前准备好饭菜。
   恶性循环的生活在一次他们的大争吵后收尾。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下，陈秀云从厨房拿出刀指向丈夫，趁他发呆的瞬间，带着女儿夺门而出。“离婚”是家庭裁判所下的判决。1999年，陈秀云带着优佳生活。生活很艰难，并且怕被前夫发现踪迹。她将女儿送回四川老家，自己走进了酒吧。她挣的钱足以养活自己并给四川家里寄去，还绰绰有余地开始恋爱，与比她小9岁的上海男孩。
   2002年，陈秀云带着积蓄嫁给这个男孩，一个以扒金宫和麻将馆为每日“职业”的男孩。并没有用很多时间，陈秀云便发现男孩取走了她全部存款，连带首饰细软。陈秀云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拜托朋友，若日后有能力，照顾她四川的女儿。
   陈秀云的朋友感到事情不对头，冲到她的公寓时，她已经吞下两瓶“安定”，人事不省。因送医院及时，陈秀云捡回一条命。她重又回到酒吧。
   陈秀云告诉记者，自己只想挣钱，为了女儿和亲人，谁也不认。经过一次自杀，她说再也不往“死”处想了，因为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太痛苦。她说她已经为女儿准备了足够的钱，等她中学毕业，就送她去美国读书，而她自己则回四川养老，心如止水。
   杜建新，男，37岁
   出身地：湖南
   登陆日：1990年10月27日
   抵日时所持金额：10万日元
   日语学校：日本文化言语学院（已关闭）
   大学：大阪工业大学
   杜建新，在日语学校学了一年半以后，在1992年4月进入大阪工业大学学习建筑，这也是他在国内时的专业。私立大学，学费昂贵，奖学金少，用杜建新的话，是“什么工都打过，洗碗、扫地、端盘子。”
   1996年，杜建新成为大和房屋工业公司的职员，一直到现在。
   1998年，国内的母亲来电，称已经为他物色好女友，希望他抽时间回国相亲。
   杜建新告诉记者，“一直是上学和打工，时间有限，也没有什么缘分。”所以，他遵母命，去上海看望母亲所说的女孩子。实际上，这次相亲非常巧合，只因两位老人在火车上座位面对面，唠起家常，并身上都带有远方儿女的照片。下火车时，两位母亲已经交换了孩子们的照片，各自带回家去。
   用他太太唐明艳的话，是“照片一眼看上去，就感觉似曾相识，这个人诚实可靠。很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没看错，他果然是这样的人。”
   2002年，杜建新的女儿美怡出生。小家庭宁静而美满。
   回顾这15年来，杜建新说也有过心中波澜。在大学毕业后，也曾希望能做些与中国有关的工作，曾经回国观望，但最终都不合适。用他妻子的话说，“他这样老实的人，幸好生活在日本，如果在中国，勾心斗角的人事关系根本不是他能应付的。”在生活中，他们的朋友都说，杜建新像郭靖，唐明艳像黄蓉。后者聪明些，但前者大智若愚。
   问杜建新来日本的感受，他说他做的都是很普通的事，也无甚成功，并没有太多的成就感，但是一个人顺着命运而走，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是了。也许在日本，也许在中国，都会有各种经历。当然，在日本也许经历得多一些。
   郑凡，女，34岁
   出身地：大连
   登陆日：1990年3月22日
   抵日时所持金额：1万日元
   日语学校：亚非语学院
   大学：山梨大学
   18岁，郑凡到日本。日语学校毕业后，考入了山梨大学化学系。
   1995年3月，从山梨大学毕业，进入消防设备制造公司做技术员，每天研究如何改良消防器。在报考这家公司时，郑凡就希望自己是能做独当一面的技术人员，而不是日本公司里大多数女职员所做的，倒茶和影印。与履历书一起提交的，是写了自己将一直追求理想，而不是结婚就辞职的作文。
   2000年3月，公司倒闭。其后公司被同业者收购，2001年成立新公司。但对于公司不再生产新产品即不再有技术革新的方针，郑凡心有疑惑，决定辞职。
   2001年7月，?凡?入另一家化?W?品公司，工作依然是研究和??。
   在工作中，郑凡结识了志同道合的同事。如她在工作上的看准理想便走下去一样，在爱情上她也发挥了朝着理想意气风发追下去的本事。她用两年时间与他通信，马拉松式的约会，终于得到他回眸，并在2004年2月结婚。
   郑凡说目前不敢要孩子，因为在日本养育一个小孩不容易，而她和丈夫都是在婚前就有共识，即两个人都要工作下去的。休息日郑凡去NOVA学英语，或打保龄球、看电视，生活十分平静。
   1990年来日本的中国人有许多，这里的几位都是其中的普通人。他们并无俗说的丰功伟绩，也没有豪情壮志。他们就像我们中的大多数。日子并不惊心动魄，在平静或一些波澜之中，忽悠就过了15年。其中有求生、求发展，有欣慰和遗憾也有故事关于爱。很多人的青春在日本度过，恋爱结婚，并将在这块土地上继续生活。1990年并无特殊的意义，它只是一个整数，容易记取一点。即使不是1990年来日本的华人，也都在这里走过了各自的路途。如罗大佑的歌词，“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