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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贤:我的2020――在疼痛的2020纪念挚友佟葳
日期: 21年01月2期

作者(右)与挚友佟葳

王景贤

(一)痛失
2020年初,久病卧床了十年的母亲终于离开了我。看着母亲被装入棺殓抬走的那一瞬,我心如刀绞万分不舍地跪在了地上,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为母亲办丧事的早晨,大连格外地清冷肃穆,令人心寒。

好在身边有佟葳,我近三十年的挚友。她怕我孤独,一大早天没亮便特意赶来陪我一起去殡仪馆。母亲生前长期卧病,佟葳常买了日用品和水果在周末替我去探望;现在母亲走了,佟葳也像以往陪我度过了很多困难时光一样,在我人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和几位挚友陪伴在我身旁。

为母亲办了白事,我和另一位好友还有佟葳,三个人驱车踏上了归路。

在佟葳家附近的路口,我们道了别,我致谢,她叫我保重,并祝我回日本一路顺风。
然后她过了马路,向我回望,挥手,再次道别……

3月,佟葳来微信,说自己有个脑瘤但是良性,“万一手术不成功,将来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到京都留学的儿子”。那时,我告诉她“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照顾,但你不会有问题的”。我真心觉得,只要手术不失败,良性瘤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5月,佟葳手术成功,苏醒过来后打来微信电话,电话中虽然没有力气,但说话逻辑正常,记忆力也完全没有问题。我为她高兴,觉得休息几个月她一定可以恢复,疫情恢复后我一定会在大连看到她温暖如初的笑容。因为她还那么年轻,我相信她的生命力,相信我不会失去她。    

可是我不知道,肿瘤竟然不是良性的;我也不知道,在街口她温柔地向我挥手道别的那一瞬,竟是我们的永别。

再次接到佟葳爱人老杨打来的电话时,他在电话的另一端落寞地说:
“佟葳走了,我刚刚把她送走了”。一句话,将我击倒在地,我跪在地板上泣成了一团。
我亲爱的佟葳,那个曾经对所有的人温暖如春、亲切无边的人,对父母家人和孩子们全心全意奉献全部的人,那个总是笑意盈盈为别人着想、从不肯伤害任何人的人,那个总是全力以赴帮助别人的人,那个我曾经共同患难过无数风雨、对我有过无数帮助、已成了我人生中重要一部分的人,这个就在1月份我最悲伤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守候着我的人,竟在8月的一个炎热的日子里,静静地离开了我。

新冠之年,我失去了母亲,然后痛失了一直替我照顾母亲的挚友。
我的2020年,成了我生命中迄今为止,最为疼痛的一年,最为缺失的一年。

(二)青春过往
我和佟葳是同一届毕业,同时应聘到大连开发区一家日本独资企业的。她毕业于大连外语学院日语系,所以几个前辈加上应届同僚都是她们同校的,在她们中间我这个外校毕业生显得有些孤独和格格不入。但不知为什么,扎着两个短短的小辫,纯朴却有个性的佟葳,在众多同事中却给了我一种亲切可信赖的印象。

记得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一天早晨眼看着班车在我眼前开走了,我情急下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在后面追赶班车。当班车在下一个停车点停车,我也要付钱换乘班车时,才发现自己只有一百元整钱而出租司机却找不开。于是我下车敲开班车门,面对着一车同事,朝着还不太熟悉的佟葳说,“对不起呀,借我八元钱”。大家都笑了,佟葳也笑了。从那以后,我和佟葳便走得有些近了。


佟葳很聪明,工作能力很快受到日本上司认可,手中的客户也越来越多。而我因为留学不得不辞职离开时,我手中的客户也交代给了佟葳。一来一往工作交接中,我和佟葳好像又多了几分熟悉。

然而我和佟葳真正开始交往,却是在那之后。辞职后到出国前的半年里,我在大连市内一家日资企业给老板当翻译打工赚留学学费,当我的留学终于成型时,老板希望我临走前帮她介绍一个可信赖的翻译。那时,佟葳在原公司干得有些不顺,于是经过我介绍她来接替了我的翻译工作。

再后来,因为我们都是日语专业,都希望通过留学取得日语真经。在我留学日本半年后,便听说佟葳也马上要来留学了。我于是打电话向她所在的日语学校询问,没有想到的是,校方告诉我“佟葳的确马上就要来了,但因为一些情况她的住宿还没有解决,可不可以让佟葳在你那里留宿一段时间”。于是命运的安排让我突然需要到机场为佟葳接机,并把她接到自己的住处与她同住一段时间。

那时我和一个语言学校的女同学住在一间破旧拥挤的6贴榻榻米房间,经过商量,那位好心同学也答应了在佟葳找到住处前,我们3个人可以共住。谢天谢地,于是在佟葳不知情的情况下,我等候在了福冈机场。

佟葳在机场见到我时惊讶的样子,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三个人一起挤在小房间里住了一个多月,白天去不同的学校,晚上同吃同住,直到佟葳安定下了住处。这是我和佟葳长达二十八年友情的真正开始。

我们在同一家店里洗碗,又先后进了九州大学攻读不同专业的硕士学位。不在一起住的日子,我们煲电话粥到深夜,交流彼此生活中的辛苦和打工中的烦恼,也有一些离家愁绪。所有好朋友间能说的话在我们之间也变得无所不谈,我们渐渐地不再只是前同事、前室友,而成了现校友,好战友和铁闺蜜。

(三)岁月中的雪中送炭

除了班车上借给我了八块钱,佟葳在我人生中第二次给我重大帮助的是在我留学期间父亲突然病倒的时候。国际商学本科毕业前一年,因父亲脑梗塞突发全身瘫痪,我突然被迫休学一年回家照顾父母。在回家期间为了给父亲治病,我花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在这种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佟葳和几个好友曾为我解囊相助,帮助我为父亲彻底治好了病痛。原本双瘫只会动眼睛、差一点进了平安间的父亲,在各种进口药物治疗和高级营养的补充支撑下,竟然恢复到后来能够由母亲搀扶着下楼散步了,而且在其后父亲又生活了二十年。上个世纪90年代,亲朋好友们都说,要不是女儿出国打工挣了点儿钱,哪有这么多钱治病啊。但只有我知道,这些钱都是佟葳和另外两个好友的雪中送炭,也是他们辛苦打工赚来的血汗钱。

父亲病情稳定后,我接到了九州大学硕士课程合格通知书,为了继续学业,也为了偿还好友们的援助,我再次回到了日本。这次,是佟葳和他的爱人老杨在我人生中又给了我第三次温暖帮助。他们安排我住在他们的家中,免费一起饮食起居,在我找到九大宿舍搬离时,他们也没有收下我的谢礼。不仅如此,那段时间我因格外担心父亲身体,又因环境有变而格外思念家人,是人生中的一段艰难的低谷。是佟葳和老杨,在那段时间给了我无限的安慰和帮助。

后来,佟葳有了宝宝,老杨需要一边努力完成博士学业,一边拼命打工养家。晚上吃完饭老杨总会到一家生产线去打工到清晨。佟葳那时已获得了硕士学位,白天工作,晚上一个人在家中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宝宝。他们生活很努力也很辛苦,但佟葳很能吃苦耐劳,坚强而乐观。晚间,有时我会去找佟葳聊天,顺便看看他们可爱的宝宝。佟葳会一边绘声绘色地给宝宝读画册,一边沏一壶茶和我一起度过温馨时光,我在她那里得到了无限的治愈。

2004年,佟葳和老杨后来终于修成留学正果,老杨勤工俭学最终拿到了九州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他作为海归在佟葳的母校获得了教授职位,佟葳也一起获得了讲师的资格,他们终于衣锦还乡。

我在当初为佟葳接机的那个福冈机场为他们送行。当初接了佟葳一人,后来却送了一家四口。那时候,是他们苦尽甘来,扬帆再起的日子。

(四)无限感激
佟葳回国后,我们仍然保持着密切交往。每次回到大连,她和老杨一家都是我必须要见的亲人。孩子小时,我们互相带着孩子去吃饭、游玩,也有时去佟葳和老杨家里做客。孩子大了以后,我和佟葳便两个人常常一起去买衣服、喝咖啡,听她聊一聊在大连的生活,也诉一诉彼此的中年辛苦,尽享闺蜜之亲。

回到大连的佟葳,更多的是在生活上帮我照顾了我的父母。

哥哥去世前夕我带着年幼的孩子回到了父母身边照顾他们,没想到年轻的哥哥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父母双双瘫痪在床,宝宝嗷嗷待哺离不开我,而我却要举办一场哥哥的葬礼。那时佟葳自己在大学教书需要备课,她的孩子们也正值学习紧张时期,照顾家庭生活本身已很辛苦,但她仍在百忙之中帮我接过不到两岁的儿子领到家中去照顾,让我能够专心办丧事和照顾双瘫的父母。儿子很喜欢佟葳,也多亏她替我精心照顾孩子,我才能够在失去亲哥哥、摊上了家庭全部重担的时候,不必为自己年幼的孩子而分心。

哥哥去世后,我在国外无法照顾父母,于是父母平时生活上的各种不便都不得已需要朋友帮忙。佟葳和另外两三个好朋友便每每轮流在父母最需要的时候,不管冷热,不论天气,不顾自己多忙,总是随时为我的父母伸出援助之手。

哥哥和父亲相继去世后,母亲晚年多病,佟葳便常常利用休息和节假日买了东西到母亲床边替我去安慰母亲。母亲晚年,得到很多人的关照,其中照顾最多、对母亲像女儿一样温柔、无微不至的人,应该就是佟葳了。

母亲临去世前一天,佟葳来到母亲床前看望母亲。那时,母亲几乎已没有了意识,但佟葳仍然握着母亲的手,对母亲温柔,体贴。看着佟葳和母亲握着手的样子,我曾经在心中默默地下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佟葳。

(五)致吾友佟葳
可是,一切都没有来得及。所有的一切像烟云一样散去了。曾经那么鲜活、那么深爱的生命,曾经一起度过的那么多美好温情的时光,曾经携手一路走过来的青春闪光的日子,曾经彼此共同经历共同珍重的岁月,都如阳光的碎片一样幻化得不复存在了。

我变得不敢深思,不敢回望,怕一个小小的碎碎念便惹出了一大段深情和思念。

被你留在岁月中的我,常常感到许多憾然,许多无奈,又有些苟且,还有很多抱歉。

在我没有来得及感念,没有来得及好好地对你说声谢谢,在我没有郑重地作岁月的谢礼,最后一次分手,我只顾自己沉浸于失去母亲的悲伤,甚至没有好好问问你,你一向可好否?
你便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亲爱的,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一种安排,早知道过了那个街角我们就今生不再,我一定会在那个街角,再次走下车冲向你,给你一个重重的拥抱,给你一个深情的敬礼,再给你一个郑重的许诺呀。

告诉你这一生遇到你实在好,这一生遇到你真的很感激,告诉你如果有来生,希望还能够在一个不经意的街角遇到你,而且,在遇到你时,我要好好地抱抱你。

有几个夜晚,我梦到了你。梦中变得清瘦的你只静静地望着我。亲爱的,我知道你走得太匆忙,你的家儿和宁儿还没有完全长大,我知道你有太多太多的牵挂。你静静的凝望中,是你的牵挂和嘱托啊,我都知道。

亲爱的,你放心,让我在剩下的岁月里替你好好地守望,替你呵护他们成长。直到看他们长成参天大树,长成你和老杨当年那种努力、坚强、奋斗的模样。

亲爱的,新冠年已经走到12月了,就要到你的生日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真的格外、格外地,想念你。

谨祝你生日快乐,并在天堂安好!

    
景贤
2020年岁末记于萌野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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