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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石:中日诗歌中那些“空虚的细节”
日期: 23年10月1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三家村 :张石

文学中的细节描写,常常指文学作品对微小的动作、微妙的表情、多变的环境、复杂的心理尽精刻微的描写,栩栩如生的表现,这些细节,一旦被作者捕捉到并以高超的笔法描写出来,就会起到“借一斑以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的艺术效果,完成“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的艺术境界。

如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青衣透。见客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里“露浓花瘦,薄汗青衣透”、“袜划金钗溜。和羞走”都是精微而精彩的细节描写,几点浓露,一枝瘦花,夏天略显寂寞的清晨美景,跃然纸上,更有纤纤少女,荡罢秋千,青衣透薄汗,淡香浮动,楚楚动人,此时忽见有客人来到,羞涩少女,慌不择路,顾不上穿鞋,只穿着袜子抽身就走,连头上的金钗也滑落下来,20几个字,连接一片景色,多个场景及少女的行动与复杂的表情,寥寥数语,婀娜多姿,画龙点睛,更有“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把少女羞涩中的好奇,惶遽中的憧憬和复杂的心理波动及巧掩羞容的机智都尽情精致地描绘了出来,这些都归功于对细节的尽精刻微的捕捉。



张石摄影

细节描写常常是以实写实,以微见著,而在中日诗歌中,常有一些“空虚的细节”,用到好处,能产生更加精妙的文学效果,可谓“以小虚写大实。”

纳兰性德的词《采桑子·凉生露气湘弦润》中写道:

“凉生露气湘弦润,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舞鹍镜匣开频掩,檀粉慵调。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

其中“燕蹴风丝”就是一个“空虚的细节”​​​,谁能见到“燕蹴风丝”呢?风无形无影无踪,但是这样一个“空虚的细节”,却让我们感到无比精妙,在飞鸟跃上嫩绿的柳梢的瞬间产生了精微的层次、透明的间隔、不可目视却可以意会。

唐寅的《唐寅落花诗》中有句“香逐马蹄归蚁垤,影和虫臂罥蛛丝”,与《采桑子·凉生露气湘弦润》可谓“异曲同工”,“香逐马蹄”,无形有香,马蹄过处,留下蚂蚁的嗅觉,“影和虫臂”,超越视觉,更去缠绕透明的蛛丝,可谓三重虚幻,留下千古名句,永恒的细节。


而日本明治时代著名俳句家川端茅舍有一首俳句是这写的:

虫鸣 轻柔地触动肌发 微痛 

虫の音のひりりと触れし髪膚かな

秋夜的虫鸣,让人感到清凉而寂寞,竟然延伸成触觉,让人肌肤微微作痛,虫鸣启发了触觉,感性真实了虚空,正所谓以虚写实,幻极而真,不着一字,写进新愁,一点虫鸣,遍地秋声。


日本《古今集》的诗人藤原敏行诗云:“满眼不见寸秋影,风里惊闻白露声。”

秋来ぬと目にはさやかに見えねども風の音にぞおどろかれぬる

作者在没有丝毫具象的风声中听到了秋声,这就不是一般的对自然的细腻洞见了,而是从无见有,他在“无”聆听到的自然透明而精微的变奏曲。 

“空”与“无”无论在中国文学还是在日本文学中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空”与“无”,空虚妄而不空真实,正如铃木大拙所说:“以最初始意义而言的意志,比智力更多基本,因为它是存在于一切存在物的根基中的原理,并且是它,把所有的存在物结合为一。岩石在它所在之处--这是它的意志;江河泊流--这是它的意志。四季变迁,天降雨雪,大地有时震动,波涛滚动,星辰闪耀--各随它们的意志。存在就是意识,也因之即是成为(to be is to will and so is become)。在这个宇宙中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其意志的。所有的意志由之流出--而无限变化--的大意志,乃至我所称之为‘宇宙(或本体)无意识’,那是无限可能性的零位贮藏所(zero-reservoir),如此,‘无’,由于在意识的感受层次所产生的作用,而与无意识相连。”(铃木大拙、佛洛姆《禅与心理分析》,孟详森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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