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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荷风】——“梅雨季节”文学专辑征文之三

作者：和田茜

人的一生中，会经历无数次的悲欢离合。而在梅雨季节中得知的离别，则更会令人惆怅。

日语中有句话叫做“虫の知らせ”，意为不祥之兆；预感到有不好的事会发生。不知如此预感似的告别，您是否体验过。

6月的某一天，东京遇到了一场大台风。瓢泼大雨中，迎来了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在他们定制完所需要的商品后，男士突然对我们鞠了一躬后说道，“感谢你们对家父生前的关照。”我和先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你认识吗？”这句话。后来听了他的自我介绍才知道，原来是我们的老客户原田先生家的儿子。

原田老先生是一位身高1米60左右的精干老人。他不仅是一位企业家，还曾是一位政治家。早年在早稻田大学读书期间，就参加了有名的雄辩会；早大的雄辩会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历任日本总理中有好几位都出自此团体。原田先生则通过竞选担任过区议员及副议长，与他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去年年底。

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依旧是那身没有一点皱褶的西装，身上却多了一只挎包。走到门口又退回几步，说自己最近病了情况不太好，并拍拍挎包，说里面连着排尿管，需要几个小时倒一次。还半开玩笑地说，“怕你们不知道我离开的原因，先说明一下。”然后挥挥手，潇洒地走了。

问了小原田先生才知道，老先生于今年2月初去世了。在能说话的最后时刻，还能思维敏捷地交代家人自己手头的工作及今后的事业路线。小原田夫妇异口同声地说，“原来家父已经事先来道过别啦！”据他们说，已经听到不止一人说起在年底有过类似情况。

送走这对夫妇，望着玻璃门外的雨滴，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和原田先生打交道已有数十年，特别是近年得知我家孩子们是他的小校友后，多了一层感情，每次遇见必问起孩子们的近况，如今想起那挥手离去的背影竟成诀别，不禁模糊了双眼，怎么也没想到他是来告别的。

如此告别，联想到了几年前的另一位客户多贺谷先生。他和我公公年轻时认识，后来为了养家活口，他也做起了和我们相似的工作。只是因为规模小，且没有技术，我那善良大度的公公给了他几十年未变的最优惠批发价，哪怕后来我们继承了这份工作，知道他的不容易，也一直秉承了这份口头约定。

多贺谷先生和原田先生截然不同，他的举止、穿着、谈吐就是一位农村庄稼汉的感觉。就是凭着他的这份淳朴，靠着他那瘦小的身板，硬是将养育一家五口的重担撑了起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多贺谷先生见到我时，常会摘下帽子向我鞠躬，为自己那一辈的侵华行为道歉。到了晚年，因他的客户拖欠款，导致他无法按时向我们支付款项，直到他倒下时还留下一部分余款。他病倒的消息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所以我们商量后准备对他那部分欠款不再追究。

半年后，突然接到多贺谷先生儿子打来电话，说他父亲有话想和我们说。先生急忙接过话筒，对面传来了熟悉但是非常虚弱的声音，“对不起，好久没联系了。欠着的款项我都有记着呢，今天趁孩子们在身边，让他们作个证，届时一定会全额归还的，谢谢！”几周后，拖着痛风的双腿，先生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又是几个月后，他的儿子拿着厚厚的一叠钱来还帐了。那通电话一定是他来作最后告别的吧。

突然眼前闪现了如此一幕，多贺谷先生与比他早走一年的我家公公在天堂相遇，一起喝着曾被禁止的小酒，聊着天；公公还会和从前一样拍拍他的肩，“没事，我会罩着你的。”……

最神奇的莫过于十几年前与先生的挚友大泽先生的告别了。大泽君和他夫人与我先生是大学同窗，毕业后因着同样身为长子，都要为继承父辈事业而放弃自己爱好的如此相似的境遇，让两个年轻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对前途的迷茫以及担负着的对大家族的责任，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时，正是有了互相的开导和勉励，才一起渡过了各道难关。终于人到中年，两人也各有了一点成就，准备再大干一场时，大泽君却病了。

那年春天，大泽君原本和先生约好体检后一起去喝酒的。谁知就是在这次体检中发现了问题，被通知立即住院，随后查出了是晚期胰腺癌，当时才42岁。因为年轻，所以癌细胞的成长、扩散力飞快，一个大男人一下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看着先生焦急的样子，我把珍藏的冬虫夏草中最粗的几根贡献了出来。据说煲汤喝了后，精神居然好了几天。终究，小小的虫草还是斗不过癌细胞，大泽君每况愈下，去医院探望回来后的先生也总是唉声叹气的。

在一个星期天的清晨，被嘈杂的蝉鸣声吵醒的我，看到先生猛地坐起，说是梦到大泽君了，所以准备马上去医院。睡衣还未换下，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中大泽夫人哽咽着说，“他就在刚才离开我们了……。”从住院到离世，才几个月时间，丢下夫人和才上高中的女儿撒手而去，他一定是很不放心很不甘心的。

泪流满面的先生对我说，“大泽君一定是在梦中和我告别来了。梦里的内容虽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但是他来了，确确实实来过了……。”虽然最终大泽夫人可能怕引来闲话而没有多和先生联系，但是每到夏季，先生总会把和这位老友的一些故事讲给我听。

除了以上几次，还有老员工吉野老妈妈和客户立石老先生等，都是用感应或行动和我们作了最后的告别。愿他们在天堂没有病痛没有烦恼平安喜乐。

不知道人在知道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会想要做什么。也许是梅雨季节的缘故，对于原田老先生的离世，说着说着不禁流泪了。联想起上述几位的告别，竟然又渐渐涌起了笑脸；是的，他们在那么重要的弥留之际还想起和我们道别，岂不是对我们的肯定吗？！是值得高兴的事呢！再次深悟到对别人有真心，才会换来同样的诚意。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