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依坤
儿子陈君大学在读时，女儿降生了。三岁时和爷爷奶奶搬租在西日暮里的一幢楼里住。过街住着一位姓堀的80多岁慈祥老婆婆。她家坐北朝南，门口冬暖夏凉。她总爱坐在门口，数着春夏秋冬，看着来去行云，感受著世间冷暖。
平时有邻居孩子聚集在她家门口不大的地方玩着。有时也招呼孩子们和她做伴，也会拿些果糖什么招待小孩。孙女也就这样和她熟悉了。到五、六岁基本会讲日本语时，她们俩沟通就多了，作伴时间也长了。往往一放学就带著书包直奔她家，甚至连吃饭也得叫了才回来。她们在一起时也不知谈什么，反正有说有应，有比有划。有时她独坐，孙女就在里面忙著什么，有时又好像无语只并排端坐着。总之每天每天这样也不厌其烦。家里如有油炸类的中国特色菜肴，奶奶都会叫孙女端一点去给婆婆尝尝味道，也总是等吃完了才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奶奶：“婆婆说‘喔依细’”（很好吃）。于是家中有什么好吃的，孙女总想拿些去换回婆婆的“喔依细”。婆婆也时常拿一、二片百元硬币让孙女到邻近的小店买些吃的或玩的回来共享。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小学入学年。作为中国人不会中国话是不行的，2005年5月份，我们就陪着孙女回中国念小学。已提前几天告诉婆婆了，也都互换了自家的电话号码，但这几天两人脸上难免还是阴多晴少，都闷闷不乐。到了要走那天，婆婆特早就开门坐在门口，看见孙女背着书包和一家人拉着大箱小包往她家门口走来，婆婆一下站起来，拄着拐杖跨出门外，紧紧拉住小孩的手不放，边哭边问着：“你还要几年再来啊？”。孙女也依偎在婆婆身边一言不发，两人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此情此景大家万万没料到。当时忙着安慰，忙着搀扶，竟忘了拍下这感人的场面。足足呆了几分钟，婆婆才松开孩子的手让走。但她还不忘把早就准备好的装有日元的一封纸袋掏出塞给小孩。
我们缓缓离开，不断回头摆手，婆婆还缓缓跟着。但渐行渐远，终于都消失在各自的视线中。真是“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
孙女一回到中国就给婆婆报了平安电话，只听见她刚报了名字，接下的是呆呆地拿着电话筒站着无语。不知婆婆是说出不出话还是不知说些什么。都说爱屋及乌，孙女对于婆婆的深情，让她也偏袒了日本。很清楚地记得，当年6月4日15点左右，电视正转播日本——荷兰女排比赛。她坐在电视机前，一会儿就跳起来拍着小手用日语喊著：“日本，加油！”“日本，加油！”。她的激情，她的专注，让一旁的我看着想着：孩子的心是多么单纯和可爱啊！
当年春节孙女又拨通了婆婆的电话，但一句还没讲完，又是久立无语。第二年，第三年，每年暑假去日本，孙女都到超市张罗着什么好吃的给婆婆带去。奶奶说可以买这个，她说不行，婆婆喜欢吃甜的；奶奶说买那个，她说不行，婆婆牙齿不好了。到了日本第二天就要爸爸带去看婆婆。婆婆告诉她：“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哭了，话就说不来了。”于是就相约有来日本就来探看，电话就免了。
转眼回国九年了，去年暑假她从日本回来告诉奶奶：“今年婆婆头发更少，眼耳也都更差了，因我长高她快不认识我了，当我说我是陈莹，她才迟疑一下，忙说：‘陈莹，陈莹，我知道，我知道’，边说边从眼角流出泪珠，我看了很心酸。”
可能孩子潜意识里也知道，虽然婆婆好，但毕竟94岁高龄了；虽然现在每次都能见到，但不一定以后每次都能见到。但能见到一位百岁老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该是多么幸福啊！又能和一位百岁老人结下忘年之交又该是多么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