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谭
汪先恩
亲不亲家乡人，熟不熟故乡路。踏上隐藏童年脚印的乡间小路，总会觉得无比安稳，无比从容，闭著眼睛都能走，不像在北京等城市，横穿马路时，须得横下一条心，迈开双脚，最大限度的挣开双眼，左顾右盼。时隔多年，再次踏上故乡的路，却既不安稳也不从容，比在城里过混乱的马路还艰难得多。
从合肥坐车不到3个小时就到了望江县境，安九公路把武昌湖一分为二，过湖区很快就能望见梦魂萦绕的村庄，但下了安九公路，就没有车路，那年久失修的田间小路，路幅与车幅相差无几，好在驾车的朋友是越野高手，颠簸摇摆好一阵子，也就到了故乡汪家堰。见到了亲人，顿时暖流遍身。定神之后，放眼望去，村里的布局变了，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去省城上大学前，这里的房屋几乎都是粉墙黛瓦，全村连成一体，小巷道纵横交错，中间是一个可以集会的大堂，从大堂往前走有约十级大青石条砌成的台阶，台阶之下就是一片草坪，当时有个名字叫“坦地”，坦地绿草如毯，夏天很凉快，人们就把竹床摆在这里乘凉过夜。童年时代躺在竹床上，看到不时有流星划过天空，落到山那边，担心砸了谁的头；望到银河两边繁星闪烁，而亮度不同，都知道特别亮的是牛郎与织女星。听完爷爷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也没有明白放牛和织布的如能如何上了天，问“那两颗星是牛郎织女变的话，其它的星星呢？”爷爷说：“不知道，反正星宿都是特殊的人变的”。与星星相比，我更关心萤火虫，一会儿就抓了一把，放在玻璃瓶中，当手电筒使，在村里没有电灯的年代，是难得的光源，从坦地回家，在漆黑的屋子里，像夜明珠。
村里除很多小巷外，有环村石子路，也有直通湖边的路，到武昌湖边不过5分钟。我们小时候就在这小巷小路上驰骋纵横，大多安全，只有一次例外。有年暑假替堂姐放牛，遇上一个脱缰的毛头小牛，狂奔不停，在下坡时把我腾空，变成了空中飞人之后被抛在了路上，第一次领教了牛脾气，好在这段路尽是红土，并无石头，否则就不止出点鼻血。
眼前的村庄，各自为政，杂乱无章地建了不少洋房，清一色罗马桩，家家有电了，但依旧没有自然水，更没有煤气。村里的小巷道没有了，剩下些残垣断壁；坦地没有了，坦地前面的大片稻田也没有，尽是草，几头牛淹没在草田里，只露个背脊。有些人家的门上都长满了草，一问才知道，原来房主外出打工，长年不在家；环村石子路也看不见路面了，同样是杂草丛生。
在杂草十几米外，站著一位拄著拐棍的老太太，经人提醒认得是童年好友的妈妈，听说她丈夫死去多年，唯一的孩子在南方城市闯天下，难得回来，长期独自守著老房子，儿子给了钱，但钱总花不了，有的发了霉。
下午来了一群求诊的乡亲，其中一位大眼睛的年轻妈妈抱了一位目光异常的小男孩，我仔细检查，没有发现这孩子得病的线索，父母双方家系都没有类似病史，足月顺产，怎么会得脑瘫呢？于是我询问了他妈妈怀孕前后的情况，她说：“农村没有男孩田地就得荒废，第一胎生了姑娘，很健康，就一心想生个儿子，怀孕后，干部带人把我家房子和家具都砸了，后来躲到上海打工，心思只要有个男孩，被砸掉也划算，不想儿子得了这种怪病，不能说话也不能爬，现在还要罚款……”她说著说著眼睛红润了。一天碰到好几位脑瘫小孩，才意识到从前罕见的病如今变成了常见病。优生优育需要良好的生活环境和心境，整天惶恐不安，衣食不安，大人都吓傻了，胎儿如何能发育得好？防治这种疾病，不能指望医生的雕虫小技，得靠政治家的妙手回春。
眼下村里的路，印证了鲁迅那句话“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现在农村除了过年等大节日外，基本是人烟稀少的过疏地带，青壮年基本去城里打工，村里只剩下一群老弱，能走路的人少了。2006年县领导对我说“马上就村村通了”，几年过去了，还根本没有动工的意思。新的路没有建，而传统的路在不断萎缩，甚至渐渐消失，乡亲们正在迷茫中求索。真希望故乡有一条安稳从容的康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