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江北•王怡清绘画

■ 东京松涛美术馆上席研究员 味冈 义人

5月初我走访了东京都练马区的大泉。路边一栋贴着茶色瓷砖的二层独栋住宅看上去很潇洒，院墙内外盛开着黄玫瑰、白茉莉和多种花草，透着沁人的温馨。江北和王怡清就住在这里，过着“面对面切磋画艺谈感想，背对背各自专注于自己的创作”的生活。

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位的画是在1994年，他们来参加我们美术馆公募展的时候。记得江北提交的是题为《升腾》的大幅水彩，王怡清送来了一幅不小的海景作品。两个人的作品功力坚实，一眼就能看出是受过高等专业美术教育的，后来知道了是中国人也就豁然了。因为在此之前，我曾有幸参观过南京艺术学院的人体素描教学，深知中国美术教育的坚实水平。此后他们连年参展，江北曾先后两次获得佳作奖。

江北1955年生于天津，自幼喜好画画。家附近就是河塘，从春到秋都可以戏水游泳。他说这是他快乐童年的很大一部分，是爱水的根源。夫人王怡清出生于美术教育者，研究者之家，使她有了从小熟悉色彩喜爱绘画的环境。1979年两人同时考入天津美院，在津门名师孙其峰，霍春阳，贺建国，庞黎明等的指导下学习，1983年毕业后江北留校任教。王怡清在做了两年设计师后，86年受聘于天津轻工业学院（现天津科学技术大学）担任包装工程系美术教研室讲师。1984年他们结为终生伴侣。

为了进一步开阔眼界，他们先后东渡，考入筑波大学研究生院艺术研究科视觉传达设计专业学习，师事于杉田豊教授。（注）江北主攻广告设计，王怡清主攻包装设计。那时他们带着幼小的孩子，勤工俭学夜以继日，两人先后按时完成学业取得硕士学位。为了在设计一线进一步体验实践，江北加入了国际著名的日本制药会社卫材集团，担任产品促销的平面设计。当时卫材的会长内藤佑次先生很喜欢他的人品和画品，鼓励他说：“画能画到这种水平，设计的范围定能拓宽”，还为他在本社画廊举办个展，把他的绘画，设计作品展示一堂，使他受到极大鼓舞。之后他在设计之余一直坚持绘画创作，设计绘画相辅相成。王怡清为了兼顾育儿和家庭，选择了自由画家的形式，那些年她画了大量的速写和中小幅水彩。他们还经常举办二人展，向日本社会介绍自己的作品，介绍中国的文化艺术。不少来看画的客人成了他们的好朋友和推崇者。就这样他们平凡而充实的日子转眼间过去了二十年。

      无声胜有声

江北的作品多是风景，而且是以海景、港湾、游艇船舶为主。他说他的第一张写生就是家乡小河边的风景，“我常被水的气息所吸引，到海边画写生，看波涛拍岸，听海浪高鸣，无数次震撼心灵的感动让我难忘”。水彩《涛声－1》（1999年作），画的是伊豆海岸的波涛，油画《蓝田》（2001年作）则是日本冲浪胜地御前崎的景象。这两幅画中都点缀了几只浪间戏水的海鸥，使人观之心旷神怡。同是海景的《浪啸啸》没有刻画海鸟，画家全神贯注于波涛澎湃的瞬间气氛塑造，把观者的注意也带向涛间，使观者能和画家共享临场感。

新作《水·舟·情》描写的是三浦半岛的游艇港湾。远景用简洁的笔触描写了新绿的气氛，近景则较为细致地刻画了浮在碧绿水面上的游艇，水面倒影也用色丰富。在他的作品中常常出现的这种粗放与细致的对比，让我不禁联想到中国传统美学意识对他的潜在影响。《湛蓝的卡碧岛》虽然画的也是海和小舟，可在这里，画家的心绪完全倾注在地中海迷人的蓝色之中。天海浑然水天一色，画面中央的白色是云是船并无定性，画家不仅自己沉醉在这诱人的蓝色之中，把观者也悄然地引进了梦幻般的世界。同是水边景色，描写威尼斯运河的《斜阳冉冉》，画家的注意力则完全移向了南欧的灿烂阳光。建筑间呈现出一线暖黄天际，夕阳照射的小楼泛着耀眼的橘光，运河的水则包容了一切，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我见到的众多表现威尼斯运河和贡多拉的作品中，江北的这幅可以说是成功的抓住并表现了瞬间阳光和氛围气的佳作。

在江北诸多的水景作品中，有描写日本避暑地上高地湖泽的《静谧》，《晚秋余韵》，有取材于中国水乡周庄的系列作品《水乡初夏》，《水乡诗情》，还有展示西洋水乡威尼斯风光的油画作品和速写组画。虽然都是水边的风景，但是这些作品能让我们感受到各地水的颜色和气味的不同，甚至都能感到流淌在那里的不同的人文气息，令人见景生情。说到风景，不论是日本还是欧美，都认为是“可见的光景”，强调与现实的吻合。中国古典绘画中所说的风景则是“风”和“光”的组合，更重视画家的心像。江北说：“我在风景画中追求的是升华想象，深化情景的表现。”可以说我从他的作品中，不仅感到了“风”和“光”，更感到了中国画论中所说的“气”，这是自然之气和画家气质浑然一体的境界。

         花传神

王怡清研究生院毕业以后，选择了自由画家之路。一边抓紧一切时间创造着自己的世界，一边照顾孩子和家庭，有时还协助江北画些设计中需要的插图。在谈到为什么选择“花”这个表现题材时她说：“这是离我最近又取之不尽永远画不厌的题材。” 选择水彩做主要表现手法是因为：“水彩最符合自己的性格。既可以用纤细轻快的笔致入微的刻画，又可以水色交融大刀阔斧的表现。” 她早些年的作品多是用传统水彩较写实的表现身边的花草，后来也根据素材有的用线描勾画，有的用丙烯颜色表现，在高丽纸上画水粉，尝试着不同材料和不同画法。王怡清说：“我想追求与别人不同的东西，表现属于自己的一花一世界。”近年来，她又用宣纸及和纸画，发现和纸与宣纸吸水不同，色彩还原也比高丽纸更亮丽而含蓄。充分利用和纸纤维坚韧的特点，借鉴现代日本画重叠、透色等技法大胆尝试。如果说她以前透明水彩的作品用的是“没骨”技法的话，不透明水彩的新作便可以说用的是“勾勒”技法。和以前“没骨”风作品的明亮轻快相比，新作的构图加强了设计性，用色装饰厚重沉稳，给她作品风格中特有的女性美增添了古朴和豪放。

新作《彩魂》，是一部充满画面的红色集结的交响乐章，即热情洋溢又充满威严，亦隐含着慈爱和优美。画面中央的方形显然是画家心中的花器，从那里自由伸向四方的花朵姿态各异，用小鸟从上空俯瞰的视线构图，给画面增添了装饰性，自然的流露出画家设计师的才能。同样《香远益清》，也是稍带俯视的构图，画面虽然表现的是秋菊，但画家在此一反秋季的丰穰色调，采用了独到的神秘蓝紫色调控制了整幅画面，新颖中不乏朴实自然。王怡清说：“司空见惯的花草只有注入自己的神思，才能以她创造属于自己的个性世界。” 不难看出画家是想通过画菊，表现自己意欲创造个性世界的矜持。还有更能窥视画家心境的新作《君子之品》，画面色调明亮清新，幽美健稳，背景微妙灰色冷暖交织，极富装饰，从中我既感受到了日本美学的清寂深邃，又感到了中国君子美学的品德清高。主体兰花的造型用线虽不同于中国传统花鸟画用线的流畅圆润，但从粗旷有力又时隐时现的线条里看得出画家对传统的学习和继承。苏轼曾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中说：“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是指要把对象画活。王怡清在画花时说：“花虽无言最可人，她会告诉我怎么去画，看了我画的花，便能知道我的心情”。看了王怡清的画，我能强烈地感到她正在尝试着东西方多画种间的借鉴与结合。就像中国花鸟画强调“写出生意”来一样，她的花既表达着画家的心声，也代辩着观者的意愿。

10年前，我企画了南京江苏美术馆藏20世纪中国水彩画展览。在那之前，我主要研究明清及近现代中国画，对水彩画的研究较少，但通过那次的策展让我意外地发现了水彩画与中国画的共通之处，这正是谢赫所述的《六法》。西洋画重“应物象形”。中国画则如《六法》的第一法，更重“气韵生动”。要说何为气，答案甚多难以准确，在此我们可以认为是超出“形”的部分。人物画中是人物的精神面貌，花鸟画中是所描写对象给人的美感，山水画中是自然形成的气象。江北说：“要通过绘画意境表达自己的情怀，就必须付诸形外。” 形外则无形，即是“气”了。又说：“画面里的似有非有，虚无空幻的意境创出是引导遐想的必须。” 画家自身的气韵如何植入画面，则取决于画家本身的气质。

江北，王怡清都是平面设计出身，现在二人又都在绘画创作上锐意进取。他们在设计中体现绘画性，在绘画中体现设计性，两个人都已经形成各自的风格而且还在不断进化。江北近年来的作品，色调上的变化比较明显，用高色度的颜色构筑祥和亮丽的气氛，越发圆熟的色调感觉，使他作品显得更加安然舒适。王怡清近年的作品不单是颜色，在构图上也不断创新，在带有强烈构成意识的画面构图中，巧妙地配置自然花草的优美造型，加之较强的装饰性用色，进一步增强了作品中蕴藏的设计性趣味。二人来日本快30年了，可以说人生近半是在日本度过的。大陆的环境和中国的教育培养了他们，近30年日本生活的体验使他们更加成熟，期待他们能把清寂古朴的日本美学思想，以及琳派绘画代表性的简洁及装饰性进一步融入自己的作品，“中体和用“创造出绘画的新天地。

（注）杉田豊（1930-）1953年东京教育大学（现筑波大学）构成学科毕业。

1957年获日宣美展奖励赏。1979年获波罗尼亚国际儿童年记念招贴大奖赛最优秀奖，获波罗尼亚国际儿童图书展平面设计奖。第26回产经儿童出版文化奖、美术奖。1980年获第11回谈讲社出版文化奖、绘本奖等。平面设计家，国际著名儿童绘本作家。筑波大学名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