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

杨文凯

6月初，日本主办了第五届非洲开发东京国际会议。期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与非洲各国首脑密集会谈，闻听客人提及“有很多国家都到非洲去投资，但能为我们带来职场伦理的国家，只有日本”。安倍非常高兴，认为这是对日本式“瑞穗资本主义”的积极评价。其实，日本式经营伦理，早在江户时代就已经发轫了，给后世带来深刻影响的当推近江商人推崇的“三方好合”原则。

现代企业不仅要创造财富和价值，更要提倡企业的社会责任，也就是CSR。在日本经济高速成长后的泡沫年代，现代企业的社会贡献意识应运而生。1990年，日本企业进入以捐款捐物为代表的“社会贡献元年”；1995年，以阪神大地震为契机，日本企业开启了以志愿者奉献为代表的“NPO元年”；2003年，以更加专业而系统地履行社会责任为标志，日本企业转进“CSR元年”。事实上，日本企业导入社会贡献的理念和实践历史悠久，CSR可以看成是日本企业血液中既存的DNA。在前现代甚至更早的时代，日本的经营者们可能不了解CSR概念，但对于“三方好合”原则大都耳熟能详。可以说，正是近江商人的“三方好合”奠定了日本式经营伦理的基础，也构成了安倍所谓“瑞穗资本主义”的核心价值。

江户时代，从现在滋贺县地域的近江国里走出的商户长年行商于大阪和江户之间，逐渐形成商业势力，被称为“近江商人”集团。他们崇尚的座右铭是“三方好合”，即做买卖要做到“卖家满意”、“买家满意”、“世间满意”——换用现代语言来解读，即意味着要考虑并照顾到利益相关者全员的利益和幸福。企业如果破产了，会给企业的从业员、股东，当然还有交易对象、顾客、地域各方面造成各种麻烦。尽量避免这种事态发生，是企业经营者的责任。所以，近江商人经营企业的最高目标是追求永续发展，而不是作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工具。这种想法，视之为江户时代版的CSR(企业社会责任)毫不为过。近代以来，由近江商人发展而来的伊藤忠商事、丸红、东丽、高岛屋、武田药品工业、日本生命等众多百年老铺支撑起日本经济，享誉世界，其经营伦理的源头就是“三方好合”精神。

伊藤忠商事，是拥有近江系商人血脉的著名企业，其创始人第一代伊藤忠兵卫以近江商人的经营哲学“三方好合”精神奠定了事业基础，迄今也成为伊藤忠商事展开CSR事业、以世界性企业的立场去理解多元价值观、努力不辜负社会期望、切实维护“被社会所需要企业”地位的精神源头。

伊藤忠商事创业可以追溯到安政5年（1858），第一代经营者伊藤忠兵卫踏上了从滋贺县丰乡村出发到长崎的麻布批发之旅。伊藤忠兵卫把出生地近江的商人经营哲学“三方好合”精神作为发展事业的根基，除了让买卖双方满意之外，还有幕藩时代允许近江商人为当地经济做贡献的“对社会有利”活动。用第一代忠兵卫的话语来表述，就是“买卖是菩萨之业，买卖之道，贵在对买卖双方都有利，满足社会需求，合乎佛祖之意”。

第一代忠兵卫在明治5年（1872）制定了《店规》，采用会议制度，实行了相当于如今包括经营理念、经营方针、人事制度、就业规则的内部规定，这成为伊藤忠经营理念的根本。根据“三方好合”原则，伊藤忠兵卫不断引进“利益三分主义”，即使在封建色彩还很浓厚的时代，他已经把净利润按照总店利润、本店准备金、店员分红三部分进行分配。第一代忠兵卫与店员分享利润的做法是非常前卫的，这构筑了店主和员工之间相互信赖的基础，成为现代CSR的先导。

2008年，伊藤忠商事迎来了创业150年。在一个半世纪的漫长岁月中，伊藤忠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和经济形势剧烈波动等时代风暴，但仍然顽强地成长壮大起来。靠纤维贸易起步的伊藤忠商事，根据时代的要求改变并扩大了商社事业，经营商品的种类和范围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其影响已经扩大到从上游到下游、从原料到零售的各个方面，企业的性质也逐步发展转换为综合商社，进而成长为国际综合企业。伊藤忠商事在过去150年里继承并实施的“三方好合”精神，在时代和社会的不断变化中得到坚持，也让企业成为社会所需要的企业。尽管，现代企业的社会责任已经由忠兵卫时代的“为员工负责”扩展到了“全球供应链管理”、“人权的主流化”、“符合时代要求的劳工标准”、“吸引多元化人才”、“履行环保节能责任”、“与所在地区共存共荣”等多种领域，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让社会满意”越来越从“三方好合”精神中凸显出来，也对现代企业形成考验。

企业究竟为何经营？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思考和理解，直接折射出经营理念的境界高下，也影响到企业存续的时间长短。企业经营的目的，或可递进式描述为：首先为解决经营者个人脱困之道，其次为满足经营者欲望之用，其三为满足股东们投资回报，其四为消费者提供满意的商品和服务，其五为了员工及其家人获得幸福生活，其六为社会进步带来创新发明和经营业绩，其七为改善社会环境履行责任做出贡献。

历史已经证明，经营目的之高下与企业存续之长短形成正比。在日本，创业超过100年的长寿企业为世界之最。根据东京商工会议所调查结果显示，截至2011年末，在日本创业100年以上的企业有2万1666家，创业超过200年的企业也有3146家。200年以上的长寿企业，德国有837家、法国有196家，在欧洲不算少，但在数量上还是日本占压倒性多数，据说全世界“200年企业”有40%以上都是日本企业。在风险企业速成也速朽的当今世界，以“三方好合”为基本理念的日本企业不啻是令人憧憬的永续经营企业的活体标本。显然，只有站在履行社会责任的制高点，才能树立企业健康发展的长远目标，才能赢得企业发展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