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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谎花》:永无答案的天问
日期: 12年12月3期 评分: 10.00/2
——读亦夫的小说《一树谎花》

中文导报 张石

旅日作家亦夫的长篇小说《一树谎花》近日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一树谎花》以上世纪初,匪患横行时期西北黄土高原一个叫做“官庄”的村落舞台,描写了几乎是生活在原生状态的贺、楼两家及其它人物的结合、生育、挣扎、复仇等充满温馨而又血肉横飞的生存状态,洞见了人与环境、宗教与原欲、道德与冲动的二律背反后面横陈的冥冥的神秘。在作品中,人间社会的一切惊天动地、鬼泣神惊、乾坤倒转的事件,在冥冥神秘的支配下,只不过是“一树谎花”落晚风,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和往昔一模一样的黄土,一模一样的粮食,一模一样后代,重复一模一样的喧嚣与骚动……


在小说中,以“善”之形象出现的人物,似乎是“官庄”古村“蛮荒王国”中的一线光明。

开办学校的方兴科从远方风尘仆仆赶来,象一个送来火的普罗米修斯,他兴办义学、救死扶伤,不仅给这个古老的山乡带来了文化,带来富裕,而且带来的“以德报怨”的古老美德,他忠恕犹如孔子,禁欲犹如佛徒,身住破塔漏屋,捧出赤诚与智慧。

楼公尚在小说的前半部也可以说是个“善人”,他对妻子改莲几乎是百依百顺,明明知道她在暗恋方兴科,但处处为她辨护,在母亲面前为她力争青白。特别是她怀孕以后,更是对她百般呵护。而改莲对于房事无能的楼公尚也是豪无抱怨,一味柔情,对自己憧憬方兴科的感情极力按捺压抑,他们都是某种境遇中的“善人”。

丈八寺的无能禅师更是如此,他施粥救饥,传道弘法,拯救生灵,施教扬善,他劝恶从善,循循善诱,在为“狼影”而近于发疯的村民手里救出了献给狼的“活祭”--一个无辜的孩子。

但是无论是谁,都无法把这种“善”进行到底,方兴科陷入了对改莲的苦恋,并和她一起谋划私奔;改莲因为发现了诅咒自己的布偶,不惜自行堕胎,杀死腹中的婴儿,而“温良恭俭让”的楼公尚知道了方兴科欲与妻子私奔后,竟表现出无比的残忍:“在众目睽睽之下,方先生被两个村丁扒掉了裤子,露出了裆间那只羞涩的小鸟。公尚手执利刃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但戏台底下一片叫好声给了他勇气。只见他利索地一扬手,随着一股黑血喷出,方先生的人根便飞落在了戏台上。”

无能禅师虽然在自身中实现了善的完成,但是他无法将他的善行延及他人,他救了被当作“活祭”的孩子,但在他离开以后,人们照样把这孩子祭狼。

善是什么?是一树谎花,在美丽中开放,在残酷中凋落,脆弱如累卵,单薄如蝉翼。那种善与道德的美好向往,一但遇到了原欲,就象“红炉上的一点雪”,在燃烧的原欲中蒸发得无影无踪,善愈是压抑原欲,原欲的爆发就愈凶残,愈丑陋,它是比文化更久远的无意识的岩浆,它是比道德更深厚的蛮荒的能量。

善无法改变命运?那么什么能拯救自己呢?难道是恶吗?恶真的是“历史前进的杠杆吗”?难道真的以恶消灭了他人,自己生活的障碍就消除了吗?自己就得到了拯救了吗?不!“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恶是更大的恶的诱饵,当你用“恶”消灭了阻碍你的对手,捕捉、吞噬你自己的恶的罗网就以你自己制造的恶为原点向你自己展开,像雨后的毒蘑菇一样疯狂:吴半仙妖术惑众,骗奸妇女,自以为已“播种四方,儿孙遍地”,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儿子一刀砍死;麻子娃杀了自己的父亲与土匪同流合污,最后消失在深山中生死不明;楼公尚骟了方兴科,将他和改莲扔去喂狼,最后孑然一身,面对吞没他的洪水……

如果善与恶都不能拯救,那么拯救者在哪里呢?这也许就是作者的“天问”。




在《一树谎花》中,动物是一种神秘的隐喻,它们既是魔幻的,也是真实的;既是凶恶的,也是温情的。“狼影”是官庄的一大灾难,它们吃掉大量的牲畜、家禽及人,但它们也在大火中救了小和尚惠文;它们用计谋吃掉了老猎手,而加入了狼群的黑狗也多次帮助主人麻子娃脱险。

在作品中,自然也是这种角色,它慷慨地把自己的财富馈赠给官庄的人们,给予它们粮食、药材、山珍野味,让他们富甲一方,丰衣足食;但有时也降一场旱灾,让官庄饿莩遍野,发一阵水灾,让满村房倒屋塌……

在这自然与被包括在自然之中的动物们的双重性格中,亦夫完成了他的隐喻,那就是,人可以向自然索取,治理自然,但是终究不能“人定胜天”,自然有它自己的规律,自己的法则,自己的神秘,自己的性格,“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人可以利用,但必须敬畏;可以榨取,过度必遭报应。人不仅是自然的支配者,更是被制造者,被支配者。自然有它自身的意志,它非善非恶,也是善与恶都无法触及的,而对自然意志的破解和预测,往往是一种徒劳和愚蠢。

为了使这样的隐喻进一步拓展,亦夫还安排了那只会说人话的鹩鸟。它是人类瞒天过海的阴谋诡计的揭露者,也是总想猜透命运之神秘的人类的嘲笑者。

它满嘴匪话,吓得自称能掐会算的算卦先生吴半仙魂不附体,它嘲笑吴半仙“算黄算割,骗吃骗喝”,它无情嘲笑那些一心想看透自己未来命运的人。贺白氏万事求吴半仙占卜问卦,结果被吴半仙骗奸,生了麻子娃,鹩鸟漫不经心地揭穿了这个秘密:“麻子其实是我娃,贺家财东白养下。”而且吴半仙这个自称猜透了所有命运的人下场很惨--死于他亲生儿子的刀下。鹩鸟是与人不同层次的生灵,它貌似与人呀呀学语,却在人们意想不到之处以人语传达天声。

人们未来的命运是个谜,无论是谁都想解透这个谜,趋吉避凶。可是,人们解透了未来的迷,就真的能幸福吗?希腊神话中有个俄底普斯的故事,讲的是特比王拉伊欧斯知道了一个预言,就是他新出生的儿子将来要杀父娶母。拉伊欧斯王就让一个牧人去把这个孩子杀掉。牧人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没有杀他,而是把他扔到了一棵大树下。一个农民看到了这个孩子,就把他抱到了自己的主人那里,主人收养了这个孩子,并给他起了个名子叫“俄底普斯”。有一次拉伊欧斯带一个伺者去迪鲁拜,在通过一条窄小的道路时,一个青年驾驶着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伊欧斯王的伺者高呼让路,而俄底普斯没有听见,伺者大怒,杀死了青年的马。青年也非常生气,盛怒之下他把拉伊欧斯与伺者都杀掉了,这个青年就是俄底普斯。后来,在特比的城中出现了一个人面狮身的怪物斯芬克斯,它坐在岩石上,拦住所有的过路人,要求解答一个谜语,能解答的人就可以通过,不能解答的人就都要杀掉。没有人能解答这个问题,因此都陆续被杀掉了。俄底普斯从这里经过,他解答了这个谜,斯芬克斯羞愧难当,从岩石上跳下来自杀身死。特比的民众非常高兴,拥戴俄底普斯为特比的国王,并让他娶了原来的皇后为妻,而皇后正是他的母亲。后来俄底普斯知道了这个事实,悔恨之中痛不欲生,于是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到处流浪。

  这个著名的神话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命里注定的悲剧是不可避免的,然而仔细分析,我们会发现俄底普斯悲剧的直接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父亲按照预言行事,企图杀掉俄底普斯,使俄底普斯不知谁是其父;其二就是俄底普斯本人猜透了斯芬克斯之谜,使其娶母。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这是预言造成的悲剧和猜测了自然秘密的悲剧。

善无法改变我们的自然的命运,恶也无法改变我们的自然命运,而且我们也无法猜透与预测这个命运趋吉避凶,那么这个命运究竟是什么?它是被一种怎样的力量掌控?它是一种怎样的意志?

它“是比智力更多基本,存在于一切存在物的根基中的原理,它把所有的存在物结合为一。岩石在它所在之处--这是它的意志;江河泊流--这是它的意志。四季变迁,天降雨雪,大地有时震动,波涛滚动,星辰闪耀--各随它们的意志。存在就是意识,也因之即是成为(to be is to will and so is become)。”(见弗罗姆、铃木大拙《禅与心理分析》)

人类无法用理性去接触这个意志,人类用理性制造的诸如“因果报应”、“弱肉强食”等一切逻辑法则都会在它的面前止步。对它的一切猜测与反抗也只不过是“春天绚烂盛开而秋至不落一果的谎花”,它“究竟给我们昭示了什么”--这是作者提出的答案无限后退的天问,它永远不会得到解答,然而正是这永远无解的天问,催生了哲学,催生了艺术,也催生了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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