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时论
作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 冯昭奎
近日，在一次关于辛亥革命的研讨会上，听到一种论调：“日本帮助了辛亥革命”，不禁引发笔者的一些思考。
历史事实表明，中国的辛亥革命与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确实存在过很密切的关系：大批赴日留学的中国学生毅然投身革命，成为辛亥革命的先锋和骨干力量；中国同盟会成立大会于1905年8月20日在东京召开，正是在这次大会上形成了孙中山提出的十六字革命宗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并在稍后创刊的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提出了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一批热心友好的日本人积极支持孙中山的革命活动，例如毕生支持中国革命事业的宫崎滔天被孙中山称赞“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还感动了两位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称赞他“高谊贯于日月，精神动乎鬼神”，这两位学生之一就是毛泽东；又如长崎的富翁梅屋庄吉向孙中山承诺“君若举兵，我以财政相助”，倾囊相助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等等。
日本离中国很近，又是一个岛国，这里成为国内革命家躲避镇压、联络同志、建立组织、筹措活动资金、培养革命力量的好去处，并在当地人那里唤起同情，引来众多帮助中国革命的热心朋友，这一切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自然结果。显然，如果说很多日本友人帮助了辛亥革命，这应是毫无疑义的；但是，如果说“日本帮助了辛亥革命”，那就需要做一番分析了。
首先看当时的日本政府，为什么会在一段时间里容许中国革命志士在日本活动？其背景是，1894年中日甲午战后，清政府于1896年与俄罗斯签署了以日本为假想敌的《中俄密约》，使日本政府感到极大恐慌，为了对付中俄同盟，日本感到亟需扶持中国内部的反清势力，先是对维新派康有为与梁启超等人极近笼络之能事，戊戌变法失败后，日本政府转而动起利用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的念头，日本政府重臣犬养毅曾说，“愿吾兄将彼等（指孙中山和革命党）掌握住，以备他日之用”，而孙中山也是从这段时间开始，把活动基地主要设在了日本。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日本认为以其国力不足以独霸中国，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同时遏制其它列强在华吞食过多利益，日本感到需要维持清政府的统治，于是改变了对待清政府与革命党的态度，不再支持孙中山革命活动，取消了对孙中山长达十几年的政治庇护，查封了同盟会会刊《民报》。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日本政府坚定地站在清政府一边，在1911年10月中下旬由陆军省主持、包括三井物产等三家公司组成的“武器出口组合”出面，卖给清政府大量武器。
事实上，向中国出口武器的最主要角色是作为日本最大财阀（大型资本集团）三井财阀的核心企业三井物产，该公司在很长时间内占整个日本对外出口的五分之一之多，是日本最大的私人企业。三井物产不仅向清政府出口武器，而且也通过其职员与革命党的关系，向革命党出售大量武器，该公司一名职员称：革命政府“使用的武器、军需品交易几乎十有八九都是经过我等之手”。三井物产还在革命党感到“财政穷困已极”之际，多次策划向革命党提供借款。那么，日本财阀为什么会在一段时间里向革命党提供武器（这对革命党来说是最急需最重大的“帮助”）呢？其背景是：1894年甲午战争以后，日本的武器、特别是枪炮制造技术异常发达，产能过剩，所以政府采取向海外出口武器的方针，委托三井物产销售武器。1904-1905年日俄战争时期，日本各炮兵武器的产能又扩大了数倍，预计战后生产过剩会愈加严重，“除向海外提供武器外，无其它良策”。恰好1904年初，清朝直隶总督袁世凯要求大量购买武器，三井物产便通过向袁世凯及中国其它地方政府出售武器而获取了巨额利润。然而在1907年以后，由于面临克虏伯公司等欧洲武器厂家的竞争，日本对华武器出口急速减少，而且日本武器商又发现竞争失利的原因之一在于欧美武器出口与向进口国提供贷款结为一体，而清朝各级衙门虽想购武，却缺乏资金。于是三井物产也开始采取“贷款给对方，以便对方购武”的方针。
由此可见，三井物产向革命党提供武器主要是为了通过出口赚取高额利润，同时，利用革命党缺乏资金的弱点，采取借给对方钱让对方购买武器的方针，又可谋取到更大的利益。例如在“汉冶萍公司借款”协议中，三井物产要求“革命政府将来允许外国人进入中国的矿山、铁路、电气和其它事业时，同等条件下优先三井”，而在“满洲租借计划”借款协议中，三井物产公司职员甚至奉日本政府旨意向孙中山提出如果（您）有“将满洲托付给日本，作为补偿，日本提供特种援助”的要求，日本方面一定予以满足，对此，孙中山以“现在已经失去了时机为由”表示了坚决拒绝的态度。如果说前一个借款方案是出于为本公司谋求利益之动机，那么，后一个借款方案已成为以“帮助中国革命”为名，积极配合日本政府侵华政策的可耻行为了。
如果不问动机，那么，日本从政府到财界到民间人士，确在一个时期至少在客观上“帮助”了辛亥革命，特别是三井物产对革命党来说，曾在一个时期是重要的武器提供者。但是，无论是支持革命党还是清政府，日本统治者在当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削弱中国，与西方列强争夺中国，最后达到吞并中国的目的。
作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 冯昭奎
近日，在一次关于辛亥革命的研讨会上，听到一种论调：“日本帮助了辛亥革命”，不禁引发笔者的一些思考。
历史事实表明，中国的辛亥革命与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确实存在过很密切的关系：大批赴日留学的中国学生毅然投身革命，成为辛亥革命的先锋和骨干力量；中国同盟会成立大会于1905年8月20日在东京召开，正是在这次大会上形成了孙中山提出的十六字革命宗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并在稍后创刊的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提出了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一批热心友好的日本人积极支持孙中山的革命活动，例如毕生支持中国革命事业的宫崎滔天被孙中山称赞“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还感动了两位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称赞他“高谊贯于日月，精神动乎鬼神”，这两位学生之一就是毛泽东；又如长崎的富翁梅屋庄吉向孙中山承诺“君若举兵，我以财政相助”，倾囊相助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等等。
日本离中国很近，又是一个岛国，这里成为国内革命家躲避镇压、联络同志、建立组织、筹措活动资金、培养革命力量的好去处，并在当地人那里唤起同情，引来众多帮助中国革命的热心朋友，这一切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自然结果。显然，如果说很多日本友人帮助了辛亥革命，这应是毫无疑义的；但是，如果说“日本帮助了辛亥革命”，那就需要做一番分析了。
首先看当时的日本政府，为什么会在一段时间里容许中国革命志士在日本活动？其背景是，1894年中日甲午战后，清政府于1896年与俄罗斯签署了以日本为假想敌的《中俄密约》，使日本政府感到极大恐慌，为了对付中俄同盟，日本感到亟需扶持中国内部的反清势力，先是对维新派康有为与梁启超等人极近笼络之能事，戊戌变法失败后，日本政府转而动起利用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的念头，日本政府重臣犬养毅曾说，“愿吾兄将彼等（指孙中山和革命党）掌握住，以备他日之用”，而孙中山也是从这段时间开始，把活动基地主要设在了日本。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日本认为以其国力不足以独霸中国，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同时遏制其它列强在华吞食过多利益，日本感到需要维持清政府的统治，于是改变了对待清政府与革命党的态度，不再支持孙中山革命活动，取消了对孙中山长达十几年的政治庇护，查封了同盟会会刊《民报》。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日本政府坚定地站在清政府一边，在1911年10月中下旬由陆军省主持、包括三井物产等三家公司组成的“武器出口组合”出面，卖给清政府大量武器。
事实上，向中国出口武器的最主要角色是作为日本最大财阀（大型资本集团）三井财阀的核心企业三井物产，该公司在很长时间内占整个日本对外出口的五分之一之多，是日本最大的私人企业。三井物产不仅向清政府出口武器，而且也通过其职员与革命党的关系，向革命党出售大量武器，该公司一名职员称：革命政府“使用的武器、军需品交易几乎十有八九都是经过我等之手”。三井物产还在革命党感到“财政穷困已极”之际，多次策划向革命党提供借款。那么，日本财阀为什么会在一段时间里向革命党提供武器（这对革命党来说是最急需最重大的“帮助”）呢？其背景是：1894年甲午战争以后，日本的武器、特别是枪炮制造技术异常发达，产能过剩，所以政府采取向海外出口武器的方针，委托三井物产销售武器。1904-1905年日俄战争时期，日本各炮兵武器的产能又扩大了数倍，预计战后生产过剩会愈加严重，“除向海外提供武器外，无其它良策”。恰好1904年初，清朝直隶总督袁世凯要求大量购买武器，三井物产便通过向袁世凯及中国其它地方政府出售武器而获取了巨额利润。然而在1907年以后，由于面临克虏伯公司等欧洲武器厂家的竞争，日本对华武器出口急速减少，而且日本武器商又发现竞争失利的原因之一在于欧美武器出口与向进口国提供贷款结为一体，而清朝各级衙门虽想购武，却缺乏资金。于是三井物产也开始采取“贷款给对方，以便对方购武”的方针。
由此可见，三井物产向革命党提供武器主要是为了通过出口赚取高额利润，同时，利用革命党缺乏资金的弱点，采取借给对方钱让对方购买武器的方针，又可谋取到更大的利益。例如在“汉冶萍公司借款”协议中，三井物产要求“革命政府将来允许外国人进入中国的矿山、铁路、电气和其它事业时，同等条件下优先三井”，而在“满洲租借计划”借款协议中，三井物产公司职员甚至奉日本政府旨意向孙中山提出如果（您）有“将满洲托付给日本，作为补偿，日本提供特种援助”的要求，日本方面一定予以满足，对此，孙中山以“现在已经失去了时机为由”表示了坚决拒绝的态度。如果说前一个借款方案是出于为本公司谋求利益之动机，那么，后一个借款方案已成为以“帮助中国革命”为名，积极配合日本政府侵华政策的可耻行为了。
如果不问动机，那么，日本从政府到财界到民间人士，确在一个时期至少在客观上“帮助”了辛亥革命，特别是三井物产对革命党来说，曾在一个时期是重要的武器提供者。但是，无论是支持革命党还是清政府，日本统治者在当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削弱中国，与西方列强争夺中国，最后达到吞并中国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