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晓惠
这是一篇写在元旦的旧文:
去年大年夜此时去了outlets,也没买到什麽特别喜欢的东西,最后还去吃了韩国菜再回家的。
今年跟小M两个安安静静在家,下午我去买了菜和灯油。小M已经是OL了,可跟我出门时从不带钱包和购物袋,好像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小孩。
回家做了辞旧迎新的荞麦面,本来想买象征人生步步高的“鰤”(yellow tail),可超市趁机涨价,所以就买了鰤鱼青年时的Hamachi,汉字是“魬”。体长40公分叫魬,长到80公分就叫鰤。人生也要这样有志向,不断成长,所以大年夜家家都讨这个口彩。知道这个典故的话,就可以买魬来代替,相对脂肪少一点,我们把鱼下巴用盐醃製一会,用烤箱烤来吃。小M小时候吃饭很慢,现在也还是,但很会吃,也很讲究味道——而且,她现在在出版社做编辑了,主要是实用书,包括美食书,年前还採访了一位“和菓子”的手艺人。纸面出版虽说被电子书夺走很大市场,但日本是阅读大国,书本和出版社依旧是人们心目中比较美好的东西对小M而言,儿时梦想竟然成了现实。
那样一个懒孩子,初中时给她订的教材全部没有做,当作废纸捆起来回收的时候,我气得把她赶出去。顽固的孩子死不认错,就那样穿着一双拖鞋被我推到门外,一个人走到岐阜车站,想想没有地方去——一个没有外婆和奶奶家的孩子真的很可怜,她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还是回家了,且没有哭。
我生气的理由一个是因为心疼钱。刚刚带着她从原来的家裡出来,没有积蓄,工作不稳定,还是给她订了Z会的教材。一个月记得也要一万日元多那样子。另一个理由是我们不能不争气。伊藤家太欺负人,我千辛万苦争取到小孩的抚养权,又不能给她好的教育,传到他们耳朵裡,我受不了被笑话。
十几年过去了,小M已经二十多岁。
我们现在住在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很小但自以为很美的院子,种满了玫瑰,有很多刺,但我喜欢着。时不时地要去碰那些叶子和花朵。
电视里说,还有一刻钟2023就要到了。
刚刚听到玉置浩二的歌,所以来写几句话记录这个时刻。大一的时候,从地方城市到上海读大学的同学,流行“找老乡”。我有一个无锡的前辈,名字叫“金丹”,就是太上老君炼的那个丹。当时都是8人宿舍,上下床,初次去拜访他宿舍的时候,他们寝室刚好在放一张日语歌的CD。我问:这是谁呀?当时还没有学日语,对日语歌自然毫无概念,不懂语言也就领会不到那种文化,只感觉唱法和吐字都很特别。刚刚从无锡到上海的我,哪裡能领会不同语言对情感的诠释方式。
金丹回答我:玉置浩二,接下来还有五轮真弓。
于是我说:好听吗?
金丹回我:好听啊。比华语圈的音乐领先多了。
当时大陆认为时髦的音乐是香港,还有刚刚进来的迈克尔·杰克逊,迈克·波顿,理查·马克思,惠特尼·休斯顿……一下子想起来这麽多。可见人越老,往事越历历在目。大一的我,挣脱自己的原始家庭,来到另一个城市上海,但经济上仍然要依赖父母,是挥之不去的忧愁。直到大三开始打工,做一名售货员,向日本旅游团兜售一些挂轴和茶器、桌布之类。那份工我做得风生水起,当时闻名上海滩。都说我的东家找到一个学生仔,很会卖东西。从那时起,才渐渐摆脱对父母经济上的依赖。毕业找工作时,我也选择反抗父母,继续留在上海,父母实质上也无法再阻挡我。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那一代人的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小时候他们是那麽疼爱我,可渐渐地只想控制我,当我稍有主见,他们不惜折断我的羽毛,也要将我留在身边。
2023新年,想起华师大,想起大一那个教我认识玉置浩二的金丹前辈。
金丹前辈毕业分配去了张家港进出口公司,那个年代在中国做这一行,应酬不会少,许是胖了吧。他没有上海人的精明和滑头,看到我有些羞涩,后来便毫无交集。不知前辈还听不听玉置浩二?
他的声音听过就不会忘记,而这样一个红白歌会的夜晚,让我想起大一的自己。当时哪裡会料到,原来我的一生都在寻找自由,跟金丹前辈和很多同窗相比,我的经历真是一言难尽。
2023红白的玉置浩二一头白髮,声音一点没有差,反而更显醇厚。他就这样唱了一辈子,永远是我心目中最有表达力的歌者。照片的歌词:风中曾有过无限的梦。关于他的个人情感,似乎有过很多纠纷,但对于这样需要保持激情的创作者而言,很难要求他跟常人一样吧。
现在偶尔也画画。因为一直也是单身,工作虽忙,但不用照料男人,偶有时间就照料院子,或是静静地做这些手工活计——油漆、画画、做木工打扮我的家,缝纫、编织打扮小M和Coco酱。现在我还是会嘲笑小M,说她是寓言《蚂蚁和蟋蟀》裡面的蟋蟀,天天唱歌,到了冬天什麽都没有准备。我是蚂蚁,特别勤快,忙了一辈子造福身边的人。
小M跟我不一样,我一直感到无依无靠,可她现在还有妈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