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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晓星:小陈-在两个自我之间挣扎的东大博士
日期: 22年03月1期

日本留学新足迹(三)

文学园地

大约十年前在一个老师的课堂上我遇见过小陈,她娇小的身躯里仿佛隐藏着一个无限的“大”。硕士阶段就在日本的一家文艺杂志上发表了论文,这是很少见的。而她为人却十分低调,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不自信的谦恭。那时候我们没有交流过,算不上认识,但我记住了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去年冬天,一个留学生学弟联系我说,他的好朋友马上要博士毕业了,有点前途迷茫,想找一个前辈取取经,问我能不能见见这个朋友。就这样,我和小陈第一次面对面地坐下来,不知不觉中就聊了3个多小时。她是一个真正做学问的人,对自己的研究有系统且客观的认识,那时候刚刚完成博士论文的答辩。但是,就当前的就业形势来看,无论是在日本还是中国,能够到大学院校里谋取一职都不是一件易事。好在小陈已经结婚成家,有一个非常支持和理解她的,做公司职员的丈夫。她无需为了糊口去工作,但是她也不想放弃自己为之倾注了全部心力的学术理想。

后来当我告诉她我要做这个访谈的时候,她说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就是“采访学术界的女性,比如在读博士或者已经拿到博士学位的人,她们都是被贴上标签的一类人。但事实上各有各的特色,经历也是多种多样的,我想让大家对她们有一些更多的了解”。我说那既然我捷足先登了,你就代表这一类女性,接受一下我的采访吧。她欣然答应。

2月22日上午10点我们相约在调布市PARCO商场里的一家“喫茶店”。

――你说最近状态不太好,是怎么回事?

就是写完博士论文之后,感觉特别空虚。

――燃烧之后的感觉?好像很多人都有。

对,读博士的这6年里,最大的目标就是完成博论,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最近就有点无所适从。一个朋友建议我读诗,诗歌很短,可以反复读。昨天还去听了一个台湾老师的讲座,讲李白的《静夜思》。他说我们一般把这首诗看作思乡的诗,但其实表达的是在家乡和自己的理想之间徘徊,因为虽然你低头思故乡,但你举头还是在望明月。我觉得这个比较能表达我的心情,就是我们上次谈过的回去还是留下的问题。为什么你要远离家乡?就是因为家乡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来到这边,就像鲁迅说的“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虽然心系家乡,可能还想遇到更多别样的人,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自己的研究方向和日本的这个研究环境、资源。我研究的是中日的国语问题,还是想把它扩大到东亚这个比较大的视野当中,希望在以西方为中心的思想史中能够提出一个不一样的框架,或者从本质上去思考到底什么是语言。我觉得日本有很多的积累,但是他们的电子化做得不好,在国内能看到的还是有限的吧。





东大柏校园。photo by RESPITE,


――如果能在日本国内的大学里找到工作,相对来说就能获得一个稳定的研究环境。

是啊,可是好像很难找吧。听说有不少人就是做一辈子的非常勤(兼职)。

――对,据说1000人里有3个人能找到正式职位,在东京尤其难。我就是一辈子做非常勤了,不过和你不一样,我对研究没有那么大的热情(笑)。

但是你有文学,我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情就很有意义。

――谢谢你,也是我后来才找到的一个自己和世界的接点吧。你觉得你在东大得到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在东大收获最大的是一种学术态度,人生态度。其实东大也是个挺男权主义的社会,但是从理念上讲,一直存在尊重少数的意识。另外,东大让我清醒地意识到学术界是一个比较适合强者生存的世界。前不久跟朋友聊到这个问题,就是你觉得有些现象不对,想做一些事情去改变它,但很难,往往什么也做不成,就感觉很孤独。但是,另一方面,比如说你特别不想写论文的时候,还是会想:一定要写,不写不行。也就是说经常提醒自己你必须强大。我觉得应该更多元化一些,如果只有成为强者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话,那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嘛。

――特别理解,可是机制就是这样的,外界也是这样看你的。你只要在这个圈子里就有这种无形的约束,像个紧箍咒一样。尤其是像你这样敏感的人,压力可能更大吧。

读竹内好的《鲁迅入门》,他说因为他不幸所以遇到了鲁迅,虽然和鲁迅相遇后他并没有变得幸福,但是他通过鲁迅了解了自己的不幸。我也有同感,我是因为不幸和不满选择留学、做研究。虽然我没有因此获得一般意义上的幸福,但是至少让我更加客观地了解了自己的不幸、别人的不幸、世界的不幸。就这一点来说我是非常幸运的,因为通过留学、做研究我活得更真实,更具备了直面现实的勇气。同时也能把自己的苦难相对化,稍微获得了一些可以理解别人的苦难的共情能力。

――你是怎么考到东大的?

我在国内考了日本文部省的奖学金,是定向的,就是只能到指定的私立大学去读研。来了之后不太喜欢那个学校的风气,可能就是没有找到那个“别样的人”吧。周围的留学生,大都不是为了做学术来的。我的想法比较单纯,就是为了追求一个更好的学术环境,才考了东大的博士。不过上野千鹤子老师的那个演讲,说得特别好。就是你能进东大并不完全是你自己的努力,跟你的家庭环境,接受的教育都有关系。

――是的,有些人得到一点成绩,就觉得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其实世界上比你努力的人太多了,有些东西真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得到的,也要感谢自己的运气。

是,反过来说也不是每一个进了东大的人都会一帆风顺的,有中途放弃研究的同学。不是能力问题,可能有生存环境啊等其他方面的原因。我的导师曾说过,研究者的世界它不是一个以商品交换为前提的资本主义的这样一个形态。比如你在写论文的时候,导师对你的指导等各方面,不是等价交换。同学里面,虽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但他们给予我的指导,或者说我在无意识中从他们身上受到的影响可能超过了父母的教育。所以说,能完成博士论文与其说是我个人的努力的结果,不如说在求学的路上,我很幸运,遇到了良师益友,还有支持我的家人。没有他们我是不可能顺利完成学业的。


――你觉得自己是强者吗?

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强者,或者说我不想成为强者。可我原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以前是无知者无畏,进了东大以后,知道了自己有几斤几两。尤其在写博士论文的时候,有过一段很痛苦的时期。就是自己的学术鉴赏能力和写出来的东西之间存在一个鸿沟,当然学术写作水平和你的鉴赏能力不可能同步的,这一点我也清楚。可是联系到自己的一些经历和当时的孤独处境,就产生一种自我厌恶的情绪。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不是都说博士论文并不代表你一生的研究水平吗?它只是你这一阶段的水平,在以后的学术生涯里还可以不断精进啊。

老师们对我论文的评价还是比较高的,但自己总有不满意的地方。我的性格一直是退让型的,表面上看起来或许是强者,但其实一直在逃避。写博士论文的过程就是对自己人生的一个回顾、反省、思量的过程。高考的时候我是一个失败者,没有考上第一志愿,那时候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去不了想去的学校。但也没有一个积极的态度。可是就这样还能来日本留学,还能进东大。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也可能是运气使然,那我觉得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是不是把运气都要用完了。现在就陷入了一个低谷。

――也就是说东大让你看到了更高远的天空,让你感到学术的无涯。同时,也让你感到自己的不足?

理想太高,能力无法匹配。以前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看到失败的征兆时就选择逃避。把它放在内心最深的角落,但它有时候还是会跳出来,就像弗洛伊德说的被压抑的无意识会暂时回归,回归的时候对我的打击挺大的。

――感觉你在和自己的理想进行博弈。

我不是一个社交能力很强的人,总是把握不好分寸,放不开,小心翼翼的。有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能我要求的是更努力的自己。就是有两个我,一个很懒,一个又要求很高。就像羽生結弦在这次北京冬奥会上说,心理一直有一个9岁的孩子,对自己伸出援手。我也有一种类似的感觉,我一直达不到自己内心对自己要求的那个高度。看到自己的极限之后也想和自己握手言和,同时也希望能够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后悔。
最近准备把博士论文两个章节单独拿出来投稿,在交论文的那一刻, 我觉得自己尽力了。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可以向自己交差了,无悔无憾。想想我们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论文不应该是生命的全部。以后即使不写论文了,也还是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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