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俏阳

        

 2020年农历五月初四清晨七点多，母亲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说：＂儿子，从此你没有奶奶了，你奶奶已经在一个小时前走了。＂惊闻噩耗，我却异常平静地向母亲询问祖母弥留之际的情况。母亲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你奶奶早上刷牙洗脸后，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这样空腹走了。我们农村有一种说法：老人仙逝的那天，每多吃一顿饭，留给子孙的福气会少一点。你奶奶生前就多次说过自己走的那天，要尽量不吃东西，为子孙多留点福。＂

祖母確实做到了！但是，我却觉得拥有过这样的祖母，才是最大的福气。

挂断母亲的电话，我像往常一样忙着生活和工作的琐事，平时感到非常吵闹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变得特别寂静，仿佛连时间都是在缓缓地流动。两个多小时后，我才找了一个墙角，蹲在墙根放声大哭。

作者（左一）与奶奶在一起

从这一天起，我们一家人就生活在悲痛之中。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我没能回去，只能对着手机视频，跪在地上哭着把祖母送进火葬我也很少联系母亲，因为我真的不想在视频里看到母亲伤心落泪的样子，更加不忍心看到母亲责备自己没有照顾好祖母的样子。

前世的相欠，今生的情缘；昨日不舍的挂恋，今天刻骨的思念。纵然笑靥已故黄泉陌路，我亦初心不负，梦里寻觅千百度，相思满腹徒留一世情苦。我曾梦见自己回到家中，坐在祖母卧室门口的地板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嚎啕大哭，醒来时还是半夜，泪水早已盈满眼眶。思念愈深，梦里终能相见。有一个晚上，我终于在梦里见到祖母了。她跟我说想要花，要开得很美的花。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告诉我，祖母很喜欢一盆塑料花，生前一直把那盆花摆在卧室的桌子上。而且更加凑巧的是，母亲在我打这个电话前，已经把那一盆塑料花洗得干干净净，并且摆放在祖母的遗像前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了一点点祖母的爱好，又想到自己从未在亲人身边尽孝，心里难过得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是什么让我们撕心裂肺地背井离乡，归家心切却还在锲而不舍地拼搏四方？是什么让我们像断梗浮萍一样漂泊在外，归心似箭也回不到那魂牵梦萦之乡？灵魂深处，渴望归宿，带着贯穿一生的惆怅，夜夜梦见回到故乡。梦里的月光，把长长的忧伤揉碎，撒在红砖厝屋顶的红瓦上，又把悠悠的思念打结，挂在高高翘起的燕尾脊上。小时候祖母教过我的歌谣，仿佛还在夜空中轻轻吟唱……

还记得2019年荷花盛开之时，我专程回去看望身体越来越衰弱的祖母。祖母非常高兴我能回去看她，再三叮嘱我：万一她走了，就不要回去送她了，子孙少折腾少受点罪，她才走得安心。

我在家里小住了一个星期，陪祖母看电视，给她按摩，听她讲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段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那时候家里很穷，自从我祖父去世后，祖母独自把四个女儿拉扯大，在那个红砖大厝的旧宅里受尽了族人的欺凌，连邻居看了都经常替祖母伤心掉眼泪。不过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祖母希望我们这些子孙不要再替她难过和伤心了，要像她一样选择原谅当年那些欺凌过我们一家的族人。祖母还说，那些人都已经老了，有的已经先走了，还活着的也不知能享几天清福，就这样算了吧，让上一代的恩怨在上一代人这里结束，并随着最后那一把火烟消云散。

一周后，在我又离家去机场的时候，已经有一两年从未走出过家门的祖母，微微颤颤地拄着拐杖把我送到外面，一再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并看着我坐进父亲的车里，渐渐远去。

我从车窗看着祖母那瘦弱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感觉这一次可能是我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了。相逢相别刹那间，一朝回眸一生牵，锦瑟年华，红尘路上，谁惦念谁的心多一些？一世情缘终觉浅，历经风霜还念你。

时光易把人轻抛，过了不到一年，祖母还是走了，从此天人永隔。最美的花红尘开红尘落，留下过多少傻傻的执着？又辜负了多少痴痴的守候？相别相离成永远，一次永别一世念。

梦境，是两个不同时空的交错。有一个晚上，我又做了一个特别奇妙的梦，梦见自己回到家中，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祖母站在一楼院子里的那口水井旁边。梦境虽然非常朦胧，但我能肯定见到的就是祖母。祖母活到虚岁84岁，在梦里却变年轻了，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非常漂亮，身上穿着一件好像是桔子的浅黄色的长袖衬衫，衬衫上的图案有红花和绿叶。祖母说她要出门，我在二楼大声叮嘱祖母一定要记得戴口罩。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这个梦境留给我的记忆特别清晰，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梦见她了。

于是，我马上把这个梦告诉母亲。母亲说：＂傻儿子，是桔红色，偏红色。之前你们一直都不知道，也没见过这件衣服。你奶奶走的那一天，身上穿的就有这么一件衣服，颜色图案和你梦见的几乎一样。这是你奶奶生前为自己准备的，还特意打上补丁，叫钉双补丁儿，补子补孙，你奶奶说她死后也要为子孙补福气。这也许是你奶奶托梦报平安和告别，让你别再伤心。＂

我不知是否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就算是自欺欺人也罢，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也好，至少能让沉浸在悲痛中的我获取一丝丝的慰藉。

有一种最美的忧伤，是花落；有一种最苦的悲痛，是伤逝。缘深情深离别浅，终究是花月残落，离人总被多情伤，时光也能愁断肠。忘川河边，相思河畔，谁挂念谁的苦多一些？你走后的天空，少了很多阳光，相思如雨下，雨停也不见彩虹。

祖母一辈子勤俭节约，操持家务，哪怕有什么愁潘病沉，也是尽量独自承受着。祖母生前的最后几年一直拄着拐杖，是因为有一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大腿骨折，旧伤添新伤，手术出院后只能一直靠着拐杖走路。那时祖母怕我担心，瞒了我一个多月。

我再也吃不到祖母亲手煮的那碗米粉汤了。记得我出国前，中午一回到家，祖母会先问我是否饿了，然后进厨房煮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粉汤，端出来叫我赶快吃。米粉汤里有猪肉、大虾、鱿鱼、青菜、蘑菇、沙虫干、葱花等等。

如今，从小到大一直喊我＂傻孙子＂的人已经走了，在我心中祖母又何尝不是一位＂傻奶奶＂呢？！虽然我至今仍未回去上香，但我知道，祖母是永远舍不得责怪她从小疼爱到大的＂傻孙子＂的。

红消香断残叶飞，相思似海摇心扉，毎一次想你，总会落下温柔的泪滴，那渗进骨子里的思念，总在清冷的夜风中，摇醒童年的回忆。合上眼，折叠起岁月，全是忧伤的痕迹，填满心灵深处的所有空隙。你馨香了我青涩懵懂的童年，我在无数个梦里款款深情念你千万遍，落漠成两行咸咸的泪水，浸染了一生的思念。

曾经的欢乐时光，如今令人断肠。相思苦，苦于牵肠挂肚；离别痛，痛在痴念朝暮。多想剪下你生前的所有时光，镌刻进记忆里好好珍藏，却见冷雨轻敲一窗破碎时光，浸满泪水的相思在脸颊上蜿蜒流淌。

相思河畔空相思，相思路，何其苦！相思苦，凭谁诉？奈何桥头叹奈何，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祖孙情，你我从此永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