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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雪霏:北冈正子教授退官记
日期: 21年04月2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杂记账 房雪霏

2006年3月26日晚,日本著名鲁迅研究学者北冈正子教授的古稀祝贺晚会在大阪新阪急饭店举行。北冈教授在关西大学执教三十二年,今年迎来七十岁。按照日本私立大学的规定,她将走下第一线讲坛,改任该大学的荣誉教授。

知道北冈正子这个名字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前半期,在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中国学者那里,经常听到几位从事鲁迅研究的日本学者名字:竹内好、伊藤虎丸以及北冈正子等。这些学者的研究著作给我的印象是,作为“战士”的“精神鲁迅”在中国,而等身大的“人间鲁迅”却在日本。无论是中文网还是日文网,只要把“北冈正子鲁迅”输进去作一下检索,就会知道她的研究成果在鲁迅研究领域的影响力。

会议大厅门口,主办人给每位来宾一枚别在胸前的名签以及一份中文祝辞复印件。两篇祝辞分别来自北京大学的孙玉石教授和原鲁迅博物馆副馆长陈漱渝教授。孙玉石教授在祝辞中概略讲述了北冈教授自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的鲁迅研究历程,并回忆了与北冈教授在日本及中国两地学术聚会中的个人接触。文中说到,1995年应邀参加日方组织的研讨会时,丸尾常喜教授在会上就北冈正子教授的研究作了专题报告,而北冈教授本人却因照顾生病的婆婆未能出席,“虽然感到一点遗憾,但也使我更了解到先生作为一位女教授精神世界的另一个侧面而为之感动”。同时,贺辞还特别强调了北冈正子教授发表于80年代的《摩罗诗力说材源考》一书在中国和日本鲁迅研究界产生的广泛影响。陈漱渝先生的祝辞内容,从一位中国鲁迅研究学者的角度对北冈教授的学问人品做了生动的描绘,容在此全文引用:

中国的狗年伊始,收到萩野脩二教授来函,得知要为北冈正子教授开一个祝贺宴会。闻讯情不可遏,也想说几句发自肺腑的话。我感到,一个人事业有成,家庭也很美满,这是很幸运的;一个人不仅学问好,而且品德也好,这是很难得的;个人内心美,外表也美得圣洁,这是上天罕有的恩赐;一个人既受到本国同行的尊敬,也能受到国外同行的尊敬,这更是很难达到的目标。然而这一切都在北冈正子教授身上得到了统一。这很容易让人在十分羡慕之余又有几分嫉妒。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我有时觉得造物主似乎不大公平。作为在中国“吃鲁迅饭”的人,在北冈老师面前我更加感到惭愧,因为她在实证研究领域所做的那些划时代的工作,很多原本是应该由中国学者来完成的。据说,人的寿命可以达到一百五十岁,2030年以后,人类还有可能返老还童。所以我们要破除“人生七十古来稀”的陈旧观念,仍然把北冈老师看成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中年人,而且,坚信她培植的学术之树永远青葱茂盛。

灯光柔和的新阪急饭店“花の間”会场内,九十名来宾起身迎接晚宴主人公北冈正子教授入场。在艾尔加(Edward Elgar)低缓的《威风凛凛》(Pomp and Circumstance)背景乐曲声中,身着淡玫瑰色套装的北冈正子教授走进大厅。她一路躬身致礼,步履轻盈。

晚会由关西大学中国语中国文学专修学科的两位现任教师主持,开场仪式只有十几分钟。从事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关西大学学长(校长)河田悌一先生首先作了简短的致辞。会场布置简洁有致,前台中央上方的横幅上写着“北冈正子教授古稀庆祝会”,前台中央放一把普通座椅,北冈正子教授坐在椅子上,侧面是司仪用的麦克风台桌。学长发言时,北冈教授起身恭听,学长便笑说“请教授坐下,我是学长、发言肯定要很长”,一句话引发出在场来宾的笑声。紧接着,晚宴便在四处开启香槟的响声中开始。

与会者中有三位台湾来宾。其中两位是台湾现任大学教师,另一位在日本大学任教。他们都曾在关西大学师从于北冈教授。其他大多是关西大学教职人员以及北冈教授带过的历届学生。大家边就餐边听主持人宣读理事长及各方贺辞,并有校方相关人士在麦克风前讲述与北冈教授常年共事中的各种话题。宴会氛围融洽和谐,北冈教授亲临每一张餐桌向来宾行礼致谢。环顾大厅中包括饭店服务人员在内的百余人,她的身影最是瘦小,可是这位看上去体重似乎不到三十五公斤的女学者,言谈举止中却显示着一种大先生的精神风度,智慧练达,周到明正。

关西大学中国语中国文学专修学科日中比较思想史教授陶德民先生用中文对教授说:“北冈老师,我代表全学科向您赠送《关西大学中国文学会纪要·北冈正子教授退休纪念号》(学术论文集)”北冈教授接过论文集,边鞠躬边用中文说:“非常感谢!”然后,由学科工作人员代表学科赠送旅游券,最后由刚刚在该学科获得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代表学生向教授赠送花束。

晚宴结束之际,北冈教授本人做最后发言。她怀抱鲜花,只用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对自己置身鲁迅研究以及执教三十二年的工作经历作了简单概括。她说,她能有这样的人生要感谢日本的战败。战败对国家虽然不一定是好事,但对于她是一件好事,因为日本战败之后确立了女子可以接受高等教育的新宪法,否则她将没有资格接受高等教育;其次她感谢能够供她上大学的父母,因为那时候很多同龄女性即使想读大学却不具备相应的家庭条件。1954年她考入御茶之水女子大学之后,又考入东京大学大学院攻读中国语中国文学博士。那时候学习汉语既没有如今这样丰富方便的各类辞典也没有录音机,只能靠以声传声的直接模拟。当时,日本与中国没有邦交,称中国为“中共”。北冈教授说,每当听到这样的说法,她们就要订正说要“称‘中国’才对,因为‘中共’不是国家名称”。当时借宿宿舍的房东老人曾对她说:“你这么年轻,学习支那语将来能做什么呢?”

说到鲁迅,北冈教授说:“学生时代加入鲁迅研究会,移居关西地区之后又加入了中国文艺研究会,因此自己的研究工作得以保持下来。”她并未更多提及代表自己最高成就的鲁迅研究业绩,而是谈及与鲁迅与中国相关联的中国留学生。她说起从教过程中与来自大陆和台湾的留学生的接触。“与这此学生接触时,我从未忘记自己是侵略者国家的一员这一身份。战争虽然结束很多年了,但是在我眼中,这些学生都是日本曾经侵略并占领为殖民地地区的人们的子孙。我随时告诫自己应处理好自已和他们之间在历史阴影下的平衡关系。同时,我也在这些学生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让我对“文化大革命”以后的中国以及日本败退后的台湾有了很多了解”。

以鲁迅研究著称的资深学者,在对自已作全面总结时避开鲁迅学术不谈,大概是出于这不是一个鲁迅专题研讨会的考虑,但我想更多是出于她的谦逊品格。说到自己与供职三十多年的关西大学的关系,她说与其说是教授他人,不如说自己在这所大学学到的东西更多,从这个意义上说,“关西大学是我的人生学校”。

北冈教授话语简洁又诙谐生动。说到“古稀”,她说:“看见在坐来宾中很多相识多年的人都变得这样老态龙钟,我才意识到自己也一定已经不年轻了。”(全场笑)她还说工作过程中从未感受到性别差异,既不曾受到轻视也不曾得到过来自性别差异的特殊待遇。讲话结束时,教授把话题拉回到晚会的主题“古稀”上,说虽然心里不服但不能不面对自己已经进人古稀这个现实,“我知道自己今后要面对很多即将到来的困难。到了这样的年龄,不知道三天以后会出现什么不测之灾,或许一会儿我退场出门的时候就会倒下也未可知。刚刚来关西大学就职的时候,觉得自已跟学生年龄相差并不大,慢慢的看学生就像看自己的儿女了,到后来就像看自己的孙子孙女。”她对在场的年轻人说:“请大家珍惜青春,年轻的时候做事不慎可能会出现很多鲁莽错误,但是年轻人具有取之不尽的充沛精力,这实在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

全体来宾与北冈教授合影留念后,鼓掌欢送教授退出会场。然后,来宾排队依次退场。北冈教授站在会场门外向每位来宾握手说“十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特意赶来。”并躬身递上一份在新阪急饭店订制的点心礼盒作为答谢。



作为纪念,与会者每人还得到一本北冈教授的最新专著《鲁迅 救亡之梦的去向》(『魯迅 救亡の萝のゆくえ』、关西大学出版部2006年3月20日发行)。该书中文版于2015年由三联书店出版,李冬木译)。这本书可以看作是北冈先生给自己准备的一份最丰厚也最能代表北冈风格的退休纪念品。她在该书后记中写道:“本书内容是几年前出版的《鲁迅在日本异文化中——从弘文学院入学到“退学”事件》(关西大学出版部2001年)一书的继续研究。做出以这一形式汇集成书的尝试之后,我觉得似乎是对鲁迅与文学的相遇问题终于有了明确认识。今年是鲁迅转向投身文艺运动一百周年,然而,却难以作出鲁迅最终未曾放弃的关于‘人’的创新之希望在今天已经获得实现的结论。”

补记: 2021年是鲁迅诞辰140周年,作为纪念,特将这篇收在《日常日本》(三联书店出版社,2017年)中的文章刊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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