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董红俊

最近拜读了马俊亚老师《被牺牲的“局部”——淮北社会生态变迁研究（1680-1949）》（四川人民出版社），边读边叹息，读罢更是掩卷长叹。这种情形于我是很少见的。

今年一月底，偶尔在网上读到一篇题为《我花了25年写了一本关于家乡的书，却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文章，读着读着，就对作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为农村出生的人，又是同龄人，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看到作者是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博导马俊亚教授，就立即发短信给好友、该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张玉林兄，问他可否引荐一下这位高人。玉林兄欣然应允，于是便有了三月中旬愉快的南京相聚。马老师赠给我一本《被牺牲的“局部”——淮北社会生态变迁研究（1680-1949）》，我回赠拙作《珠穆朗玛，我永远的女神》，我们喝着他家乡的名酒“天之蓝”和我家乡的名酒汾酒，聊了很多。

马俊亚老师是淮北人，对家乡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正因为如此，他将精力倾注于淮河、淮北地区历史文化研究。他一次次背着挎包，深入淮北各地进行田野调查，其间有时还会遭到当地人群殴；他翻阅、研究了数百种中、英、日文文献，搜集了大量翔实的资料。二十年磨一剑，完成了这部巨著。

对马老师来说，淮河是其母亲河。他本想纵情歌唱，歌颂这位“母亲”，可是他唱不出来，有太多的东西堵在他嗓子眼儿上。他怀着对“母亲”和她流经的大地的厚爱，投入对“母亲”和她周边种种问题的研究，很多时候是在“揭母亲身上的伤疤”，可以想见那个过程是多么痛苦。他真实地再现了淮北几百年来的历史，为历史存了证，更能为今人和后人提供各方面启示。

说起淮河，我们都知道，它和秦岭山脉一道形成中国南北分界线。它发源于河南省的桐柏山，流经河南、安徽、江苏三省。马老师说的淮北，是广义上的淮北，还包括山东。

淮河在历史上遭到中国第二大河黄河的蹂躏，不得不改道，当它“四处流窜”的时候，当它一次次泛滥的时候，区域的大地和民众跟着遭殃。 不幸的河流，不幸的黎民百姓！当然，黄河的暴虐有时候是自然原因，有时候则是人为的，比如1128年的黄河夺淮就是南宋政权为阻止金军南下毁坏大堤而造成的；1938年花园口决堤事件是民国政府为阻止日军西进南下而采取的愚蠢至极的对策。

京杭大运河，如今已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当我们说起它的时候会跟说起万里长城一样自豪，因为我们知道它在历史上是沟通南北的大动脉，起着南北运输、防洪排涝、输水供水等重要作用。可通过马老师的研究，我才知道在其光鲜的一面背后，它肩负着保障漕运的使命，为此保障了皇室、贵族的供给，养肥了沿途的大小官吏，却给淮北民众带来诸多痛苦甚至灾难。中国的航海技术古代就很发达，郑和七度下西洋就是明证。如果致力于海运，效率会远远优于漕运，可是当时的统治者们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没有采用海运。

淮北淮南自古以来是海盐产地，盐务给中央政府缴纳巨额税金，可是当地大多数老百姓却未从中获得多少益处，反而使无数灶民、煎丁沦为奴隶，被迫在恶劣的环境下从事繁重的劳动。当同一时期西方资本主义兴起，许多无产阶级被资产阶级剥削的时候，这些沦为奴隶的下层百姓得不到被资产阶级剥削的自由。

淮北历史上诞生过无数改写了中国历史的名人，陈胜、吴广、孙坚、周瑜、鲁肃、诸葛亮、诸葛瑾、刘邦、项羽、黄巢、王导、谢安、朱元璋曾祖父朱四九……。也不乏《水浒传》作者施耐庵、《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竹林七贤”嵇康等文人。但是经过几百年明清政权的统治，淮北从曾经的鱼米之乡劣化为穷山恶水。在很多地区，寨主式地主不仅残酷剥削佃农，而且会霸占其妻女，打死或活埋他们。很多新婚佃农的初夜权被地主剥夺。另一方面，封建忠孝节烈枷锁牢牢地套在黎民百姓身上，殉夫、割股疗亲等灭绝人性、伤天害理的行为频繁发生。又由于灾荒不断和下层老百姓的贫困等原因，导致历史上这一地区土匪横行，也使到江南、上海等地谋生的苏北人遭到歧视。

马老师说，淮北地区权力积累的不平等，导致经济积累方面的不平等，那里的社会构造不是金字塔式的，而是哑铃式的，即富人、穷人都很多，而中产阶级少之又少。

马老师说：“读秦史，我觉得自己可能是修骊山大墓、修长城的服役百姓；读唐诗，我觉得自己在唐朝肯定是‘可怜无定河边骨’；读明史，我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种田的，也可能做点小生意，天天受到贪官污吏压榨，哪怕侥幸能做一个县吏，已经是我们家族无数代人的极限了。”此话颇有意味。

许倬云教授评论此书说：“自来研究生态变化者，可从种种角度考察其前因后果。真能如这部著作一样，以绵密证据，找出元凶——错误的政策，如此者，真不多见。”

读罢此书，收获颇丰，感概良多。限于篇幅，就此搁笔。有感兴趣的朋友不妨网购一册，读后我们交流心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