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玲
与我们楼里的吉村女士散步,这位女士是日本人,与我同岁。
走一站路,到另一个车站,站前有一家王将。王将是一家很普通的中华料理连锁店,无甚可食,但饺子是一绝。大多数中国人到日本,对于小中华料理店或者拉面店的饺子都不屑,唯有王将,质朴刚健,相当味美。六个饺子只二百多日元,庶民俗乐之典范。
我刚来日本没几天,就被家人带去吃了王将。从此记住了这是一家煎饺好吃的店。
日本人吃煎饺,一份,6个,配一碗拉面或米饭、炒菜,从我们来看很奇怪。我们吃煎饺——叫锅贴,就是纯吃,我这种味觉单纯(这是褒义词啊,不识烟酒,不重酸辣,能品出食物本身滋味)的人,任何调味料都不需要,就能吃下去两份。
犹记得我在代代木(此为地名,不是猫名)上专门学校时,有一位好朋友,是哈尔滨女孩,长得美,人高挑,我们说得来,上学打工都一起。中午约着去吃饭,乱吃一通,现在想来给人家店里添乱——我们去定食店——就是吃烤鱼或生姜煎肉、味增汤一碗、米饭一碗、咸菜几丝那种定食店,但我们进去却要吃纳豆。
我们说,要吃米饭和纳豆——那时我们刚习惯了吃日本臭臭的纳豆。所以两个女孩,也不看人家的菜单,说着生疏的日语,要吃纳豆拌米饭。
日本人开店,总是尽量满足客人要求,就给我们一个托盘,里面放一碗饭,一盒纳豆,还给了味增汤和咸菜。
我们另外一种不按常理叫菜的,是去王将,一人叫两份锅贴,也不要面,也不要菜,吃锅贴就是锅贴,让王将点菜的人狐疑了几秒。
话拉出去远了,倒像是纳豆的丝,拉呀拉,拉到了我十八九岁读专门学校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续说王将,熟了煎饺。
我对吉村女士说,王将饺子知道?从我们中国人来看,它的饺子都是很好吃的,和大多数日本的中华料理店的不同。她说,真的吗,那要去买。于是我们各买了两份。
王将对顾客没有关上一扇门,但也另外开了一扇窗,给外卖用,这样,打包回家的人,就不必进入店里占用空间资源。
排在我们前面的是一位大叔,也可以叫大爷,介乎大爷与大叔之间,但我不大想叫做爷叔,因为我从小在上海长大,我们叫爸爸的弟弟为爷叔——我有亲爱的大爷叔小爷叔,所以不要称呼别人爷叔了,那还是叫大爷吧。
这个大爷,探头看看窗户里,回过头讪笑着对我们说,喏,里面慢着呢,打工的好像是外国人,日语嘛不大明白,只会简单的,跟她说复杂点的,就不清楚了。
大爷的脸上很不耐烦,我就跟了句,嗯,那,我们尽量说简单的日语给她就好了,或者慢慢说。
然后我就与吉村女士继续闲聊。
大爷又自言自语般地发表了一通对外国人的看法,总之是店里为什么要招外国人?外国人日语也不好,影响客人下订单诸如此类的。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开口。笑对他说,其实,我也是外国人。他大惊,问我哪里,我说中国。他有点讪讪的,不知怎么接话。
然后我保持微笑:其实呢,我刚来日本的时候,日语也是很差的,我在餐厅里打工,也对客人失礼过呢(这是真的,当时在西餐厅里,店长让我站在门口迎客人,问客人几位,然后带去座位,如果满座,就要请客人写下名字,而我不会敬语,直截了当问客人,你是谁,几个人)。日本现在这少子高龄化还在进行中,年轻的外国人来日本,是日本的劳动力呢。如果没有他们来,日本以后真的很“大变”,很“大变”。对吧?
大爷一个劲点头,笑笑,又一个劲点头。
作为一名社交恐惧症患者,其实也是很需要勇气,去跟陌生大爷循循善诱的。但是说了以后,内心感觉安然,比在心里默默鄙视和腹诽大爷要爽。最关键,我觉得是不用带敌意。大爷看不到更多的事实更广的天,想法告诉他就是了。
散步到蔬果店,还买了一个台湾菠萝。以前看到整只的不敢买,以为要专业的工具(记得之前带着孩子们回上海,与我的爷叔和婶婶们逛四川北路,经过灯火通明的食品店,买菠萝,店里人拿出一把形状奇怪的刀,很迅捷就将菠萝剥皮抽芯)。前几天收到台湾菠萝,十分美味,自己就以普通小刀也轻轻就能解体。于是见到菠萝也敢买了。吉村女士也跟着我买了。这样下去她的中华知识可能会被我带偏,以我的个人喜好而以为“中国人都是爱吃这些的”。我倒是很感谢她,她是一名插花老师,所以一路散步,教我不少花草名字知识。比如粉蝶花,她说日立海滨公园有盛名,大片大片地铺展开,是观光胜地。没想到散步路边有一小片,也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