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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菲:追思堀切道子女士
日期: 19年08月1期
中文导报 笔会专栏
杂记帐 雪霏

堀切道子,享年92岁,上周六5月18日长眠。

她是我到日本最早认识的几位友人之一。初见时,我几乎不能说成句的日语,她就努力用自己掌握的不超过5个中文的单词跟我对话,满面含笑,时而自我调侃说自己没出息,学了多年中文却不能用汉语与我沟通,不能帮助我解除初到异国他乡的寂寞等等。

曾经给她组织的中文班代过几次课。上课的时候她从不听讲,而是忙着在本子上做出席者记录、数钱、记账、装信封。我自以为自己真是那个时空的老师,提问时自然不会绕过她,满脑子是名单账本的她,就呵呵笑着说“哈哈,你好!你好!!”,大家齐笑。她就说“我就会这么一句中国话,哈哈……”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是多么不知深浅。她发动周边人积极加入汉语班,甚至到了游说的程度,可是她自己却不上心学,只一门心思帮助我们。

下课正好中午,她一定要把我带到公民馆2楼餐厅吃饭。简易餐厅菜单上最贵的几样都不高于500日元,一份烤吐司加咖啡不到500,每次她请我吃这份。决不允许我自己付钱,我一有这样的表示,她马上沉下脸,偏过脸瞪我。整个九十年代的多次接触,都是如此。



1990年春,一起逛大阪梅田商业街。好像是去看一个什么展览。她给我好几样礼物,多半是毛巾、香皂、小布袋什么的,还有购买化妆品时商家赠送的小容量试用品粉底霜。她多次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你要趁着年轻好好打扮自己,“ねえ、雪非さん、若いうちに絶対お洒落にして!私のような婆ちゃんになったら後悔しないように。”说着,她掏出自己的化妆包,取出一支口红,用手把表层擦一擦,说,“别嫌弃啊,我刚用了几天的,给你,要涂口红啊。”于是,我当时就找个洗手间涂抹,鲜红鲜红的,她看了非常高兴,说这才好看。

也是刚来日本时曾经一对一辅导过中文的一位“学生”,与她住在同市。后来经我介绍加入到她组织的那个中文班。几年前,这位“同学”当选上当地市长,她给我打电话,希望我去参加当选庆祝集会。市长夫妇见了我喜出望外,分别与我和堀切桑握手,用中文跟我叙旧。活动结束后,我和她在附近咖啡店喝咖啡聊天,她几次对我专程前往表示感谢。聊天儿间,她把手上的三环金戒指取下来,拿起一只说送给我。我很吃惊,说不行不行,您戴着这个非常合适,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您就戴着这三只戒指,这是一套,怎么可以破开呢?她说“对对,已经戴了很多很多年了。但是想送给你一个,你戴上试试。”我试戴了一下,大小正合适。她非常开心。

年轻时她曾经在长春满铁工作过。她的中国情结,或许就因着这段经历。离得并不远,但是见面频度并不高。每年两次互赠寒暑礼物,几个月打个电话。3年前,听说她病了,一天,约了下班后去探望她。到的时候,她在楼下等候着。那时她已经走路困难,但是那晚她心情振奋,张罗着让女儿做饭一起吃饭。事先跟她女儿已经说好不吃饭,说说话就走。所以她女儿就直截了当地说“人家不吃饭,都忙着呢。再说什么也没准备啊。”她就说“有罐头,再煎个鸡蛋。”女儿无奈地对着我们苦笑。

说着话,她抖动着双手,拿出一个透明小塑料袋,把里面东西拿出来,说“这是中国钱,以后不用了,送给你。”我看了一下,有一张伪满时期军票,现在流通的百元钞新旧各一张,还有几枚毛票。我就拿出几张日元,说跟她兑换收下。她又是沉下脸来,“不要不要!”

前天下班回来开信箱,看到她女儿邦子发来的讣告明信片。读着上面的信息,手抖动起来。

一位有恩之人离开了。

今天下午去她家见她女儿。把“御香典”和“御灵前”放在佛坛前,点香,合掌,击铃。这是现在能与她进行交流的唯一方式。心里默念着:堀切桑,来看您了,感谢您,感谢您。

邦子拿过来一个精致的竹盒,一面印着牡丹花,另一面有“丹心向阳”四个字,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友谊商店等面向外国友人提供的中国文化纪念品那一类。盒子里有两块印章石料,是绿色雕刻玉狮。还有一小块墨。这些都是她去中国旅行时购来的纪念品。邦子说“我完全不懂这些东西的意义,送给你们我母亲一定会感到欣慰。”她拿出几小包,里面是各国硬币,说不知道哪里是哪里的,都给你吧。我看了一下,有泰国、韩国、美国、香港、台湾和中国现在流通的硬币。把这几十枚硬币按国籍分类后,对邦子说我只收下中国的这几个,作为纪念。其他的邦子自己留着,将来由您女儿收藏才合适。

我把手上的戒指取下,对邦子说了几年前那天她母亲送给我时的情景。我说我觉得这是您母亲几十年的随身物品,作为纪念还是您收留更合适。她看了一下说是是,母亲手上一直戴着这个。说着,去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袋,倾囊倒出。几枚指环中,我看到了三环一套的另外两只无饰金环。把我手上摘下的一只和这两只放在一起,三只一模一样。

邦子说这两只戒指是前不久去医院探望时,母亲从手上取下来让她带回家的。这一小袋遗物中,只有这两枚金戒指属贵重金属,其他都是饰戒。邦子没有收下我从她母亲那里得来的这枚戒指。她说“既然母亲送给你,就是她打算这样分配遗物。”

堀切道子没有任何遗产,反倒留下了治病贷款。昨天晚上和几位日本朋友见面,其中有位老人刚好白天参加了葬礼。对她说我今天要去给离世一个星期的故友上香,向她请教怎样做才合适。她说一般关系吊唁金是3千日元,如果想外加礼物的话可以是小点心、一盒香什么的。她八十已过,差不多每个月有葬仪要出席,说起这些丝毫没有生死之慨,完全是在向我介绍一项大众生活规则一般。我说我们已经买来了专用信封,装进去3万日元。大家听了吃惊,说这个额度已经是亲属关系了。我说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多。其中一位说给的多的话家人也会有负担,按日本习惯是要还礼一半的。我说我考虑到这一点了,要不然还想更多一点。

和邦子围坐在公营住宅里一个小小的简易桌前,聊了大概近两个小时。她拿出葬礼照片给我们看,出席者只有三位。邦子、她过去的男友、和邦子女儿。她说这是母亲的嘱托,从患病开始她就不希望见到别人,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病态弱态,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一辈子顽固、坚强。邦子说起母亲,又气、又愁、又爱。最后都病得不能走路,还动辄要跟女儿断绝关系,女儿说好啊,您自己去市役所办手续啊。邦子说自己小时候遭受母亲严厉管制,没少遭受打骂。那时候就想等母亲老得卧床不起了,就用脚踢她复仇。可是真到了母亲不行的时候,就不忍心不管了……

邦子满腹的话,一直在说在说。她没有兄弟姊妹,没有丈夫,独生女已经工作,尚独身。她说三年前突然收到市政部门发来的一个通知,说父亲希望见她,问她是否承诺。“母亲听说后气得发疯,离婚50年了,从未有音信,并且当年是父亲携款与外面女人出走的……可是怎么说那也是我的生父啊,跟母亲的恶缘是另一回事,于是我瞒着母亲跑到东京去见了父亲。在一家养老机构里,半痴呆了,但是见了我还是喜得哭了,我也止不住泪,我和女儿都长得像父亲……见到父亲之前,我还想是不是时来运转天上馅饼掉下来了,父亲会有遗产向我交代什么的,哈哈……原来跟母亲一样要啥没啥。过一段我还要去看他……女儿也要去,她说没有这两位老人就没有她的出生……”

从堀切桑家出来,把车停进站前停车场,把当年去上课时走过的路走了一遍。到公民馆2楼餐厅,坐在曾经和堀切桑对坐过的地方,要了一份当年一样的简易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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