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潭
汪先恩
8月15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买了些普通的中国食品，在上野站转车，正好有个空位，刚一坐下，邻位的老者责备的口吻说“不行”，还没有等我回味过来，他看著我又重复了一句。正狐疑，他把目光移向了我的右手，继续说“您这样不爱惜身体可不行”，边说边从干瘪而斑驳的钱包里，抠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创口贴，贴在我的手背上，粘合剂已荡然无存根本粘不住，我就接过来盖在手上。
其实手上的伤口是有意暴露的。做实验惹了个扁平疣，用液氮冷冻后就留下扣子大小的血泡，怕死灰复燃，特地不盖住。难得老人一片好心，只能连声道谢，并小心护住他给的干皱的创口贴，不由得崇敬地看了他一眼，老人的脸跟这张创口贴一样干皱，而那目光分明慈祥而有神。
他看到我拿的全是中国食品，猜出我是中国人，于是攀谈起来。我问他去过中国没有，他说“当年被骗到了中国，中国人把我们叫鬼子，现在想来确实是干的尽是些鬼事”。意外遇到个鬼子兵。我问他今天去不去参拜靖国神社，他说：我才不去那鬼地方，如果不是战败，自己可能早就成了炮灰进了靖国神社。细谈中得知他当年作为娃娃兵到了山西，学会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也在太行山区吃尽了苦头。我问他对中国的军队印象如何?他说：八路了不起！正规作战，日军有装备优势，而八路装备很差，却是日军最头疼的，来无影去无踪，搞得日军连睡觉、上厕所都可能在不声不响，不知不觉中丧命，令日军个个整日心惊胆颤，他的同伴不少得了叫“恐八征”的精神病，只要听到或者看到“八”，不管是汉字还是阿拉伯数值就发作，惊呼倒地，口头白沫。有的看到蜜蜂也发作，因为日文中蜜蜂与八的发音相同。
“被骗了！町里那些因腿脚不好而没有去战场的人后来成了富翁，我们一无所有”，老人不平地说。不难想象那干皱的脸也曾饱受了军国主义的风霜。我问他如何看待石原知事鼓动购买钓鱼岛，他沉默良久，说“大马鹿（大混蛋），可惜东京大空袭没有把这家伙超度到靖国神社”。
交谈中得知老人信佛，他说日本本来是佛教的国家，不杀生的佛教成了军国主义的绊脚石，明治政府为推行“富国强兵，脱亚入欧”的殖民扩张政策，发起了“废佛毁释”运动，捣毁寺庙，大兴神社，鼓吹为天照大神而战，靖国神社就是其代表。
话兴正浓，车厢里想起报站的声音，我的目的地到了。告别老人，拿上中国食品下车，目送他继续乘坐轻轨远去。干皱的创口贴自然很快从手上滑掉，却留在我的心头，想起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日本确实也有好人，可当年的政客们硬是把这些善良的人变成了侩子手，变成了鬼子。当今的一些日本政客仍在通过靖国神社拜鬼重温战犯的遗梦，一旦得逞，造成人类心身的伤痕，任何创口贴都无法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