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门他就呆住了。前妻正躺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睡觉,忽地坐起来问:“晚上到哪里去了,这么迟才回来?” 口气跟离婚前没变,好像她现在还有权利管他的事一样。虽然他们离婚了,但只要前妻有来东京,总会来家看他,有时还在他这里过夜,当然什么情况也没有。
但也怪,被她这一问,他也就照实把静雅的事说了一通,这也是以前的习惯,他虽然对她有种种不满,但话还是都说的。
“没戏。” 听他说完,她下了结论,“我不是跟你早说了吗,你这个人,不适合年青女孩。年青女孩也不会喜欢你。” 边说边站起来,从冰厢里拿出一盒东西放在桌上。
昨天晚上前妻和新认识的对象上饭店吃饭。店是前妻挑的,在新宿,像地摊似的十几家中国料理店,挤在一个什么装饰也没有的大房间里,脏脏的水泥地上摆了几十张桌子,客人很多,又吵又闹,一进去就有回到亲爱祖国的那种感觉。但菜烧得不错,主要是地道,纯中国味。在日本,讲究地道中国味就是一种最高的奢侈。前妻要这种奢侈,所以就算脏,就算吵,也就只好将就了。
个子小小五十出头的公务员,用结结巴巴的中国话要了好几种菜。结果吃不完,想到他冰厢空空的,临走时她就叫服务员把剩菜倒在一起带回来了。
他抓起一块炸肉往嘴里塞说:“就你这么说我,你呀,从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一说又气了。他在谁面前都可以蛮横,只有在前妻面前不行。谁让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对他知道得太多,连他上小学时跌伤喝尿的事都记得。
“近来越发丰满了。” 前妻没有直接回答张博士的话,眼睛在他肚子上画了一个圈(肚子不由他意志最近开始发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来分手是分对了。你喂自己比我喂得好。”
前妻穿了一件黄色的套装,头发烫起来了,靠右边耳朵上面夹著一把闪光的发夹,一年多没见,她身上好像多出了点他不太熟悉的什么似的。
“为什么急著结婚呢?”他说。上个月她在电话里跟他提起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的事,说她很犹豫,“条件还可以,人也老实……”电话中她的声音涩涩的,光彩全无,他莫名其妙想起当年大学毕业答辩时前妻的风韵,她的侃侃而谈,令所有在座的教授老师刮目相待。“再等等看吧。”他脱口而出。“等!?”她大不以为然似地哼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那个夜晚他老是心神不宁,内心里,他希望她幸福,但又不愿意她找个日本人。即便再穷,再弱,说难听点,他宁愿看她不幸也不要她找日本人。
筷子在饭盒里拨来拨去后,他找到一块海参。“他挺当你一回事的嘛,要了这么多样菜。 “他多少有点醋意地说。他这个人做事认真。虽然前妻把菜都混在一起,但他还是可以算得出,前妻和那个日本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要了几样菜。想起同一个时间里,他和静雅可能就在麦当劳里喝玉米汤的那份寒酸,他的心更加不能平衡。
他们没有情调。他想。光好菜不行。 大学时代,他和前妻经常在看完电影后上一家破店吃面,一人一碗二角的拌面,什么调料也没有,光几粒葱花,没有钱,连汤也要不起。 他们边吃边谈,前妻总是兴致很好,她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有情调就行。”
那个日本人会懂得情调吗? 情调,那是和钱没有关系的另一种东西。
“找个日本人能谈得来吗?”好男人是太少,何况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但为了将就,找一个日本人那倒也大可不必。
“还不就是过日子,想通了谁还不一个样。”前妻说,“谈什么?该谈的早就谈了,也没谈出个好结果来。”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急著结婚。这一段晚上一个人睡老是做怪梦,梦见自己在沙漠上到处找水找不到,口渴极了。 芷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