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柠(北京)
798距寒舍仅两站地,它里面的咖啡,曾是我的私人会客厅,不仅约会、采访、聊天,一度连写作,也喜欢在咖啡里耗著——抬头看烟囱,低头敲键盘。而宋庄离我的距离,至少有一个半小时车程(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这在居大不易,出行更不易的京城,无疑意味著不菲的交易成本,阻碍著城里人对它的“链接”,但近半年来却成了我的念想。虽然难再做“客厅”之类的奢侈之想,但偶尔过去看看,却总像回了趟家似的。这说明了一个单纯的事实:咫尺之遥的798正在淡出我们的心灵,而宋庄则越来越近。
关于798,首先笔者应为以前的“误判”道歉,并修改有关结论。5年前,我在《新京报》撰文(《“仓库生活”能爽多久》),就彼时甚嚣尘上的所谓拆与不拆的艺术区前途之争,曾做出过“在永远由权力与资本联袂叫庄的局子里,艺术家只能充当无关宏旨的可怜筹码,被礼送出局只是时间的问题。说具体点,那些尚未出局的幸运者也许只是尚未进入城市建设规划的辐射半径而已,一旦资本到位,必被圈入。到那时,艺术家将不得不再次腾空产业工人们为他腾空过一次的仓库”的判断。作为当时比较“出位”的声音,还接受过一些媒体的采访。
回过头来看,笔者当时确有对艺术本身的资本化能力,其参与、构成,乃至拉动经济泡沫化的一面估计不足之嫌。但是,798没拆,不仅没拆,反而作为“艺术区”而坐大的事实,与其说是艺术的胜利,不如说是艺术资本的胜利——艺术成了一个概念、一个包装、一个被拿来说事的事由、一个华丽的空壳,取代(或者说重新包装了)原来的地主、城市规划官员和开发商脑子里的开发模型而已。如果真是艺术胜出的话,艺术家们本应当在原来的由旧厂房改造的工作室(Loft)里快乐地栖居,享用晚上30分钟即可杀到后海的低廉交易成本,而没必要再次动迁,到草场地,到环铁,到宋庄,再次以自己的艺术生活方式和创造,把一片又一片荒僻的处女地变成“城乡结合部”,从而为下一轮城市化进程和地产景气储能蓄势、添砖加瓦。而对大多数艺术家来说,如此博弈一圈下来,能落著什么呢?除了流浪,还是流浪。
正因此,笔者在这个专栏中曾谈过“中国前卫艺术应该悠著点”的问题。为什么要悠著点呢?因为艺术家的根本目的是做艺术,而要做艺术,就要做长。梦想一生做艺术的艺术家不在少数,而想要在全球化的今天,一生做艺术并能做下去,生于艺术,终于艺术,断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甚至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一个最基本的条件,艺术家需要一个由观众、收藏者、评论家及材料、模特等资源供应商构成的良好的、稳定的艺术生态。除此之外,还不能离城市太远,因为本质上今天的艺术家基本上是以表达城里人的感觉,或人面对城市时的感觉为题材,他们需要都会生活的接点,以定期获得、补充新鲜的刺激;彼此之间也不能相隔太远,最好比邻而居,鸡犬之声相闻。因为做艺术,是一种高度孤独的职业,纵然人再有定力,也需要交流,所以艺术家的群居现象,多少有些类似原始人或某些动物,基本上是生存本能的选择。艺术家之被称为波希米亚人群落,其实也不无类似语境。而客观上,艺术家的群居对画商、评论者、新闻记者们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降低了“边际成本”,可一石多鸟。
四、五年前的798,满足了这几重需要,一时间成了波希米亚圣地。然而遗憾的是,在空前的“中特主义”发展速度的冲击下,权力与资本联合坐庄的结果,今天已成了跨国垄断资本狂欢的道场。尽管国际知名艺术机构纷纷进驻,但拿艺术说事、以前卫包装商业的氛围日益浓厚,除了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的顶尖者外,普通艺术家和广大艺青事实上已经出局。当尤伦斯艺术中心以60元的门票价格和著两百元一件的印有艺术家作品图案的T恤叫卖的时候,我觉得“前卫艺术”(其实是曾经前卫的艺术)已成了道具,我情愿去中国美术馆看官方策展的双年展。
而与之相比,宋庄好哇,好在还很纯粹,原生态。这里,虽然也不乏在国际商业拍卖中成功的大鳄和教父级评论家,但有更多默默无闻的艺青,没有类似798的那种无形的“准入”门槛,是一个“平等”社会;街上隔三岔五有“跑行为的”,但基本属于自发性的,观众有一搭无一搭地看,不像798那样专门在展览的开幕酒会上,表演给手握高脚杯的中外来宾和媒体记者看;晚上,街头的馆子照例很热闹,但啤酒多为在城里餐馆中几乎已绝迹了的“普京”;酒过三巡,会有即兴诗会,把T恤搭在肩膀上,赤裸上半身的圆明园时代的流浪画家、诗人粉墨登场。
说句首都的糙话,“前卫”如798者,艺术就剩下了装B;而50里外的宋庄,艺术还是波希米亚人的生理需求。我也不知哪个更前卫,但对我来说,艺术无疑是更加接近生理性的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