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瑞自从接到张家盛要回来探亲的电报后，就一直感觉右眼皮在不停地跳动。那天刘弯镇卫生院组织职工看电影，看完回到集体宿舍后，同宿舍的林林和爱芳相互说笑后，都问晓瑞道：“ 你们家张家盛什么时候来探亲呀？”晓瑞说：“天晓得，他是个当兵的，没准。”张家盛在北京当军医，一年前结婚后，晓瑞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没想到就在当天夜里，看门的老人给晓瑞送来了一张电报：探亲准假，明日火车启程。落款正是张家盛。从看到电报时起，晓瑞的眼皮就开始不停地跳动。
　　按照以往别的医生家属来探亲的情况看，卫生院还没有过给单间的先例，而镇上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借住的。不知从哪一位医生开始，一个男人或者女人作为家属来探亲，都是住在集体宿舍里的。只用一个布帘子来遮挡，也并没有人说三道四。爱芳和林林都没有见过晓瑞家的军医，现在这个男人要来了，她们高兴得就如同自己家的男人要来了一样。晓瑞去车站接张家盛时，一直跳个不停的右眼隐隐作痛，她望着一辆又一辆开走的汽车，真正有一种望眼欲穿的感觉。夜已经很黑的时候，穿着军装的张家盛终于到了。林林和爱芳在宿舍重新摆过床铺，并炒了一桌子菜在等着为张家盛接风。在接风宴上，张家盛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提议每人讲一个故事。轮到他自己时，他为了和这些女人们开个玩笑，便说自己要讲一个恐怖故事，必须关了灯在黑暗中讲……讲到恐怖处，几个女人都吓得尖声叫了起来。晓瑞打开灯时，看见林林正抱着张家盛的肩膀瑟瑟发抖。这一幕让晓瑞心里别扭起来，以至于夜里久别重逢的丈夫想和自己亲热时，都被她无声但坚决地拒绝了。当劳累的张家盛失去耐心进入梦乡后，晓瑞感到右眼的刺痛再一次袭来。
　　由于家盛的住进来，林林和爱芳的生活大不如以前方便了，这让晓瑞感到很内疚。作为弥补，她每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洗漱过后就主动到食堂去买来四个人的早点。林林是个性格张扬的女人，她经常在餐桌上和张家盛开玩笑，但她肆无忌惮的笑声最后却成了孤独的展览。晓瑞冷漠的反应让家盛明白她不喜欢自己和林林这样一吹一和在饭桌上的表演。于是后来家盛连玩笑也不敢开了。家盛甚至感觉到，如果他认真地看一眼林林或者爱芳，即便晓瑞背对着他，眼角的余光依然会瞥见那一瞬的注视。晓瑞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女人，她不会说什么，但在晚上的被窝里，她却会用冷淡来回报家盛。林林却始终有些任性的样子，她似乎并不在意晓瑞的态度，只一味地讨好着家盛，周末从家里回来总是带很多好吃的给家盛。晓瑞总是在背地里冷冷地说：“ 人家可真体贴你呀。”家盛只能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绪弥漫在这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生活中，一切都不自然了起来。有一天早上吃早饭时，林林无意的抱怨让晓瑞终于发作了，然后共同的早餐不再继续，晓瑞和林林甚至不相互理睬了。
　　刘湾镇卫生院后面的那间集体宿舍没来由地开始沉寂了下来，过去人们常能听到的笑声没有了。九点半之前，林林是决计不会回宿舍的，也许在办公室，也许到刘湾镇上看电影去了。一贯足不出户的爱芳总是靠在自己的床上织毛衣，晓瑞则静静地看书。这样的气氛让张家盛感到十分压抑，便总找上借口往外跑。傍晚的刘湾镇商店都关了门，只有极小的一间早晚杂货铺开着。张家盛走过小店时，总是会跟那个秃顶售货员搭搭话。有天傍晚，他无意间碰到了前来买东西的林林。两人在一道回去的路上，张家盛对林林说：“ 我探亲假结束后就要走了，你要和晓瑞、爱芳和睦相处，你们都是好姐妹，对不对？”这本来让林林起了和晓瑞和解的决心，但他们两人夜里一起回来的事，没几天却被传成了一桩丑闻。院长甚至找林林谈话，说家盛是军人，让林林注意影响，不要破坏军婚，并作出决定，让林林和爱芳搬到隔壁的杂物间去住了。这样的结局，注定使张家盛和林林最终成了一对形同陌路的人。
　　家盛的探亲假一转眼就要到期了。临行前几天，他小心翼翼地对晓瑞说：“ 我一走，就你一人住这屋子，你说怎么办？”晓瑞嘴上虽说一个人有什么，但毕竟有些心虚，眼睛里就噙满了泪水。家盛说：“ 算了吧，今天晚上我陪你到隔壁，就算替我去和她们道个别。我走后，再让她们搬回来吧。”这是丈夫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晓瑞故意纠缠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和丈夫一道去隔壁了。在张家盛的斡旋下，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大的过节的三个女人，很快就和好如初了。回到宿舍，张家盛和晓瑞由于卸脱了心中的负荷，没有心理上的牵绊，两人度过了一个最坦荡激情的夜晚。
　　在林林和爱芳的注视中，晓瑞送身穿军装的家盛前往车站。她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发现右眼的那颗麦粒肿已经消失，不再疼痛，眼皮也自然不跳了……（帆子）
　　　　　　　　　　　　　　　　　　　　　　　　　　　载于《收获》2004年第5期 （沈强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