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岳是在十几年前的深夜末班电车上。在昏昏欲睡的当啷当啷有节奏的震动中我总是和她坐在同一节车厢,同一站下车,一起穿越那黑黑长长的冷寂商店街,然后我向东她向西分别而去。那时我们还是就学生,生活贫苦,借的房子总是离车站很远。岳的家更是在拐来拐去的小巷里,没有方向感的岳总是要走错一段路。
有灯光的屋子
回忆起那段时光,岳总是说:“每次我拖著疲惫的脚步独自在迷宫似的小巷里左穿右行时,只要看到有灯光的屋子,听到隐约传来低语声,就会禁不住朝那房间多看几眼,心中有一种温暖的感动。想像屋子里一定有相爱的亲人,桌上有刚炒好的时令鲜菜,热气腾腾的米饭。浴缸里放满了热水。觉得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总是对有灯光的屋子充满了美好的遐想。”
现在的岳生活在她当年羡慕的小屋里,三层楼的一户住宅,独门独院。小小的花园里种满了岳爱的各色花。日本丈夫近年公司经营得很有起色,有一对漂亮乖巧的双胞胎女儿。小日子是称心如意,如精致的白手套绣了花又镶了蕾丝花边。
寻找初恋情人
我和岳都爱上网,无事时在网上东逛西看。有一次看到网上一群主妇们在探讨再见初恋情人的感觉。我们一动心,在百度上敲进各自的他的名字,我的他是找也找不拝,而岳的他却清清楚楚地跳了出来。现在已是上海一家不动产公司的老板。岳按捺不住好奇又兴奋的心,直接往他的公司打电话。这短短十分钟的电话交谈霎时改变了岳,似乎把她又推到了十八年前。有些记忆的门是不能轻易开启的。即使打开,也只能是站在门口望一下再望一下。即使有很多内心的留恋也要闭上门,及时离开。可岳打开门后径直走了进去,身不由己地一步步往深处走。
那天之后,我成了第一个受害者。岳一反常态,开始天天给我打电话。一次通话总要一、二个小时,无尽的带著海风和麦浪气息的柔情纯美的初恋,通过话筒在我面前满天满地铺开,每个细节都被放大,每一句他所说过的话都成了历史重音。
诱惑来自内心
我问岳,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仅仅是甜蜜地回忆,那足够了。如果不是,那你想做什么?岳脱口而出,我要见他。“那就去见吧。也许他脱头、啤酒肚、言语傲慢、行为粗俗,还带著一只刺眼的四方金戒指。”我取笑著说。很多人见了初恋的人儿之后,伤心欲绝。不会的,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是沉厚有修养的。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岳争辩道。
岳真的是陷进去了,陷进了十八年前的初恋中。没有任何他的诱惑,所有的诱惑来自岳的不安稳内心。当年初恋的失败是因为岳,这个美丽骄傲的女孩看不上和她出生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乡镇男孩,虽然她千千万万个喜爱他。心高鹜远的岳渴望能离开这个穷乡僻壤,开辟新的人生。岳问我,我这样选择有错吗? 当然没错,我乾脆利索地回答她。女人为了繁殖优秀的后代,在本能上就有挑选更好男人的倾向。所以你没错。
那我现在想要见他有错吗?岳又问。没有错,老朋友见面。只是你背著这么多的回忆去见他,我就不清楚了。我有点晕忽忽地回答。
岳回国去见他。那天晚上,在镜前精心花了好几个小时的妆,久违的化妆,这样悠长这样细致。怕太艳,像低俗的模特。又怕太素,无法凸现自己优裕雅丽。穿上最漂亮最得体的日本时装,开著她姐姐的红色奥迪去见她曾经心爱的人。在豪华饭厅的包厢里,朋友们都到齐了,只有他,姗姗来迟,说是陪外国客户去看大楼。
成年 不再单纯
难以置信,时光并没有夺走他的英俊与帅气,反而添加了他的沉稳。岳的心怦怦跳,彷佛重回少年时光。遗憾的是,重回昔日情感的只是岳。他友好又礼貌,没有热情,连眼神也不见微小火焰燃起。最后也同样礼貌地与大家一一道别,之后再也没与岳联系过,连一个感谢的电话也没有。
岳失望极了,在我面前千百次责备他的无礼。我只是问她,如果你知道他至今还只是一个小职员,你还会有这么大的热情与他见面吗?你还会对他有所期待吗?你究竟在期待什么?岳被我问懵了,低声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想,一如当年他在穷乡僻壤,又没有考上大学,你虽然心中对他有无尽爱恋,可依旧冷冷地拂袖而去,不顾他伤透的心。今日,再一次相见,彼此都在证明自身的价值。你选的饭店,你的衣著、你开的车、和他的迟到的托词,都在暗自较劲。成年人的心已无法单纯。而今日的他对你的心早已远离,在你拂袖而去的那天。岳,何必执著呢。
我和岳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又一起去了十几年前的岳借住的简陋小屋。路上可以看见许多房子里点著灯,有食物的香味沿窗飘出。或许时间还不是很晚。我们彷佛又重回刚来东京那阵子。只是我们早已结束了卖火柴的生涯。 (东京 凌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