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周剑生

　　小宁，认识你在1980年。

　　那时我们阳光灿烂

　　那是3月中旬的一个傍晚。为筹办第2次“四月影会”，北京的一群青年人聚集在王志平那间十几平米的小屋中。记得我有一张作品是一群老头蹲在街口打扑克，输者在耳朵上夹洗衣夹，画面中央的老头双耳夹了9个衣夹。大家帮我给作品取名字。最后选用了王志平提议的“老夫走麦城”。那天的人群中就有你，一个小个头、清瘦纯朴、双眼有神的“北影子弟”。算起来当年你25岁。那个年代我们阳光灿烂，青春、友善、真挚、单纯又血气方刚。影会后大家都在专业或业馀地热爱著摄影，时有往来，相互间比起一般的朋友又亲近了几分。至今能记得起名字的还有许琢、李江树、王文澜、吕小中、李英杰、吴鹏、王苗……

　　1981年母亲出演北影的《寒夜》时你任摄影大助理。戏间为母亲拍了不少又洗了不少剧照和生活照，深得母亲的夸奖说你是个少有的热忱认真的好孩子。同时，又以你为尺度数落我从没认真给她拍过一张满意的照片。其实，我想没准儿正因为你知道是我母亲才如此关照，可恰恰却把哥们儿给赔上了。

　　他乡生活很艰难

　　1988年4月我到日本。一年后考进日本大学摄影系，在电影系名录上竟然看到了你的名字。当天我们就在学校大食堂见了面。异国遇故知，9年前的影友现在成了同学，相互叙述著各自来日本的前前后后。这时的你黑了，老成了许多。因为在国内电影学院只读了一年，没有学历，到日本后就与日本人一样铁打铁地从电影本科读起。每年缴纳100多万日元的学费，4年要缴近500万日元。对中国留学生来讲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其实当时到日大学习艺术的中国留学生很多，大家都在找窍门走捷径，我自己就是直接读研究生的，每年只10万日元。当时前期读研的有汪芜生、张强、程晓英、宋世伟、刘陆阳，与我同期的还有徐沛、冯学敏、吴立群。老实说那个年代留日学生多是想挣些钱，像你这样靠自己打工支付如此巨额学费的甚少。

　　接下来，我们常在日大食堂、图书馆或在艺术节上见面，渐渐地知道了你更多的艰辛：初到日本，为了省下房费，夜里打工白天就坐在山手线电车上睡觉。读本科后，晚上打工，和另一位学生合租一间小房子，一人每月负担1万日元连电话都没装。就这样那时你还在尽可能地资助在美国留学的妹妹，叨念最多惦念最多的是这惟一的亲人。一次章含之路经日本借住在和我一起打工的段立叶家并留下一本陈凯歌刚出版的回忆录。书中有一个章节都是回忆你和你10岁时就过世的双亲池宁夫妇。我总想你是个少有的大好人，但命太苦。

　　后来我们各自瞎忙

　　1990年我考入多摩美术大学，离开日大后见面就少了。1991年我完成硕士课程你也本科毕业。我们相约在东京池袋BKU照相机店见面，中午一起去隔壁的肯德基店便餐。你当时状态不佳，由于日本电影界的不景气，就职很难。没有工作就意味著没有居留签证。你说最想去美国与妹妹团聚，但这非常渺茫。你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先去第三国申请难民再想办法。离开后我心里沉甸甸地，命运之神不公平，这样踏实为生的人，却被逼到如此地步，作为朋友我又爱莫能助。

　　老天有眼。时隔不到半年就得知张艺谋找到你拍《秋菊打官司》。还听说你用16mm电影机躲在车里抓拍百姓赶集。好你个小宁，出手不凡！为你高兴。此后不断传来有关你的佳音，但国内国外各自瞎忙疏于往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突然地你去世了

　　去年7月12日晨我在意大利拍摄比萨斜塔时不慎损坏了相机后背，无奈中钻进一家网吧给东京的妻子发邮件让她将备用的寄来。打开邮箱却是妻子的邮件先跃入眼帘：“池小宁于7月11日在日本去世”。顿时我脑袋轰地一下大了，坐在那里木然了。我搜索著网上一切能看到的相关消息，这时我才知道你结婚了，有女儿了，生病了，住院了，我当时真有种冲动想赶回东京送你最后一程。但最终我继续在欧洲行走，以我的形式祭奠你。

　　今年4月吕小中在北京798举办影展，“四月影会”的旧友们欢聚一堂，王立平专程从法国赶来。在那里我见到罗小韵、李英杰、高强、许琢、王文澜、吕小中、吴鹏、李晓斌、王立平、金泊宏。吕小中特意为每人洗放了一张当年在中山公园的合影，你也在里面。我特意多要了一张，但还不知该如何带给你。聚会中也谈到你。大家心疼你，叹息你英年早去，恨你不早发现病情早停下工作早接受治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战死疆场是战士的殊荣。我想即使再给你一次生命，你还会这样做。不为物质诱惑所动，为自己所爱的事业而活，耐得住常人难以忍受的大苦大累并能成就的人不多。从当年“四月影会”一路走来依然从事著摄影事业，用自己的生命创作人生作品的人更是不多，你是榜样，我愿随行。

　　从北京回到东京，我去了池袋BKU照相机店隔壁的那家肯德基店，店里店外没有变化。我为你敬上了一杯可口可乐，不仅为凭吊，更为你留下的精神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