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县）牧田丛
几年前在梦中梦见妹妹要结婚了，忙著准备嫁妆，我一阵悲伤冲她大嚷：“不准结婚，谁也别想带走我妹妹。”哭著哭著就哭醒了，枕头一片狼籍。
那以后就加紧帮她递交材料，说来也怪，她的赴日留学签证顺利过关。当然她不得不辞去电台播音员的工作，也不得不和那位搞建筑设计的同志说再见。
可现实情况是她过来后一直找不上工可做。我扔下才满半岁的孩子和她到处去面试见工，结果是她放学回来接替我看孩子，我去一超市的肉食部门打工。从妹妹的大学回家不顺路，下了电车，倒自行车，要骑30多分钟。有那么一天我再不出发就肯定迟到的日子到了，往孩子小手里塞上几块饼乾就迫不及待地骑车冲出院子。妹妹在路上不会出事吧或者学校里有活动也说不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扭头只见妹妹的绿色车子疯了似地拐进路口，顾不上多说我也疯了似地奔驰而去。
我们和婆婆住在一起，我一个外国人媳妇属寄人篱下，妹妹也来依靠我，属寄寄人篱下。她在国内时朋友多交际广，可是来这里后她变压抑了。有一天一个北京来的邮件让她痛哭失声，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肩膀抖个不停：“什么鬼地方，我要回去！语言不通想打工都没人要。每天就是学校，看孩子，看孩子，学校。你看我电台的同事在北京参赛得大奖，我什么都失去了，除了缩在这小屋里。我怀念原先的大舞台、我想回家！”
也许我们都错了。她不该想著要来，我也不该办她来。
机会还是降临到妹妹身上。那个大餐饮中心离学校不远，放学后直接去店里，晚上下工跑著奔电车站。等她到家时都深夜了，虽然每回她都小心翼翼，可除了楼梯的响动还是能听到她的气喘吁吁。做晚饭时我总是拨出一部分来留给妹妹怕她回来饿肚子。
我生第二个孩子时把父母从国内接来过。腆著大肚子不好带他们到哪儿转，记得只一次全家出动到东京迪斯尼乐园，爸妈特别高兴，像回到了一种久违的境界，放松似地说：“还是人多好啊。”
离预产期还有两周的一天，我下班离开公司，柴田总务和我同路。她有两个儿子，一个高中，一个大学。她说孩子小的时候虽然当妈的很辛苦，也总希望他们快点儿长大，自己就轻松了。其实不然，一旦孩子真的大了，当妈的会很寂寞。不过呢，每回我这两儿子过生日，却不忘给妈妈买上一块手绢或擦手油什么的，还说：妈你别太辛苦呀。我很敬佩柴田，不仅因为在日本能够家庭工作两立的职业妇女实不多见，更主要是她经常笑著说；多抱抱你的孩子，等她长大了当妈的就抱不动了。
第二天早上我肚子剧烈动作，被送到医院没多久小家伙硬是排除万难冲出了黑暗。脱胎换骨似的疲累叫我慢慢睡了过去。妹妹带著爸妈来医院探望。他们笑著看我，手上提著一兜苹果。
妈妈打开一个铁皮饭盒，露出一只鸡骨头和一些汤。妹妹小声嘀咕著：“冰箱里就只有它了。”
记得妹妹提醒过我一次：你大肚子，上班又忙，不妨给爸妈一些钱，小菜什么的交给他们好了。没事做，他们都快憋坏了。可我怕父母语言不通，买东西万一给他们添麻烦反倒不好，想自己下班时买菜就可以了。只可惜事与愿违，总是忘。
时至夏天，妹妹打工打到游刃有馀的程度，又找到第二份工，同时打。在家的时间少了，一回来倒头就睡，鼾声四起。早晨抹把脸就行，不像以前化妆收拾起码半小时。我的两个孩子和小姨感情最深、几天不见就想得不行。有时我工作忙得赶不上接保育园、只好求助于妹妹。可是我当时为什么就不想想她不也有工作吗。还有我们带孩子们去游乐园，他们嚷著要抱。妹妹说：就好比带两袋米上街，真累。
艰苦的岁月转瞬即逝，突然妹妹提出要搬家：这儿上学打工都不方便，想写作业也静不下心来。虽然找了几个理由想挽留她，可都没站住脚。整理了3个大箱子，她搬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才是忙得最焦头烂额的。有空时拨个电话问候一下，却亲得不得了，大家抢著话筒发言。女孩子问她：“小姨啥时回来，我们去车站接你，不见不散。”男孩子问道：“保育园运动会的时候，我跑步时一下摔倒了，你看这还留个疤呢！”她就势说：“疼不疼呀，小臭蛋。也许等忙完毕业论文才能去看了。会带一大包好吃的给你们。”
可惜妹妹却一直紧张到面试就职，又作为一丝不苟的新社员好是加油。再见她时两个孩子都升新班了。她不仅带来许多好吃的，也带来一种活跃的空气和一个消息：公司要派她和几名工程师去苏州的工场，生产一新型手机打入中国市场。
隔远了，打电话问候过几次。她或是在加班，或是在青岛、天津出差，测试手机信号。我说你别忘了多吃饭，她说信号还是不稳定。这之间她也有过联系，说工场的工人不分昼夜苦干，却收入微薄。说只有技术没有资金不行，公司在找新投资方。过不久又说：“姐，公司倒闭了。我回去看你。”
妹妹是我们姐弟中长得最出众的一位，小名叫：呜呜。刚生下来时哭声洪亮，妈还以为是男孩子呢。小时候的特长是哭：早上起来一边照镜子梳头一边哭。
“你不找新工作吗?不过休息休息也好。”
“只要找到投资方，我们还会反攻回去。人们在等著。日本的公司在中国也很难的。”
“你记得吗？小时候晚上，你总是执著地哭一会儿才肯睡，为什么呢?”
“因为咱俩的被子太凉，哭哭就暖和了。这也是一种斗志。”
我的妹妹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