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县)加美藤子
岁月总是在不经意中从身边悄悄划过,当静下心来回首往事时,那逝去的时光,随著尘封的记忆,或远或近,或清晰或渺茫,或完整或零散地呈现于眼前,于是竟忍不住将其凝固,安排在一个新的空间,让其在那里静静地演绎过去、现在和未来。
十五年前的盛夏,乘飞机飞往日本的途中心潮澎湃:感受银鹰穿行于云雾之中的快感,飞翔于云海之上的浪漫。也许那时太年轻、太幼稚、太无知,对严峻的现实估计不足,乐观有馀,没有过多地预想今后在日生活中出现的困苦和磨难,而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渴望和憧憬。正当我沉浸在欢乐和兴奋之中时,各种烦恼悄悄降临,意想不到的困难和考验也接踵而至。
困难接踵而来
首先是日语,刚到日本办外国人登记、国民健康保险、申请公营住宅、孩子入托,哪一样都离不开日语,自己连一个单词也听不懂,那种有耳不能闻、有口不能言的感觉,使自己的情绪一落千丈!第二个是乡愁,特别是刚到日本的那段时间,因不会日语,无法与周围的人沟通,每当夜深人静总是想起从前曾朝夕相处的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寂静的夜里思念故乡和好友,多少个夜晚难以入眠。没有朋友的那种孤独,是那么苦涩、那么无奈和惆怅。第三是不懂日本的生活习惯,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失礼给中国人丢脸,有时候甚至不想出家门。第四是水土不服,孩子、爱人生病住院,我也得了急性胃炎,生活的世界看不到阳光,而是阴云密布。第五是面临就学就职问题。来日之前,我学的是建筑设计专业,主要从事工业建筑设计工作,本来打算进日本的大学院深造,考虑到经济状况和两个不满三岁的双胞胎孩子托父母看管有困难,只好选择了就职。1992年正值日本的泡沫经济开始走向低谷,加上日语不过关,国内的经验和一技之长根本无法发挥,最终我进了一家生协工作。刚进生协,跟同事的交流完全是笔谈,有时候说个单词他们听懂了,我感到特别的高兴。刚开始还出了很多笑话,下雨天问同事“带伞(kasa)了吗?”结果却说成了“带坡(saka)了吗?”把冷冻虾(ebi)装进保鲜箱,却告诉同事是冷冻蛇(hobi),吓得对方目瞪口呆。真是日语很糟。自己更有自知之明,搬牛奶、点货、上货、装箱这些体力活尽量干在别人之前,轮班做事务性的工作,像订单计算、数据输入电脑、客户账单作成、商品目录装订等工作主动让给别人。生协经营商品不下五百种,短短几个月我就能准确无误地将这些商品按客户的订单要求装箱。我的努力得到了周围同事的认可。我考轻型摩托车的驾驶执照时,生协的同事都成了我的活字典。那时生协工作三到四天,我利用休息日开始自学日语,在生协的商品展示会上,我结识了生协的客户新关女士,她非常有知识和教养,并且热情善良。她婚前作为添乘员曾多次率中国文化研究考察团去过中国,对中国有著深厚的感情。她主动邀请我去她家做客,义务为我朗读日语会话,指导纠正我的日语发言。由于有良好的语言环境和周围日本人的帮助,我的日语水平不断提高,我开始为自己设立了奋斗目标,争取三到五年能成为一个专职翻译或中文讲师。
当翻译 教中文
正当我信心百倍的时候,突然得了原因不明的腰疼病,医生诊断说一周到两周就会好,可是不但没好,最后疼得连腰也弯不下了,特别是换姿势时,更是疼痛难当。晚上疼得睡不著,白天头昏昏沉沉,心情特别压抑,注意力无法集中,今天钥匙丢了,明天钱包找不到了。由于生活所迫,每天还是一边治疗,一边坚持上班。公司的同事对我也非常同情和关照,他们让我留在办公室,整理订单、做汇总计算、数据输入,除了不接电话,其它基本上是做事务性的工作。这种状态持续将近半年,虽然我四处求医、做康复回复训练,病情依然没有好转。为了不给同事添麻烦,我不情愿地离开了生协,专心治病,可是腰痛就是不好。每天以泪洗面,对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不想接触任何人,心里思念国内的亲朋好友,可是不想跟他们联系,因为既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困境,也不想对自己的困境粉饰太平。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天有眼,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的腰痛一点一点地减轻了。随著康复我又一次燃起了当翻译教中文的渴望。这时我又找到了邮局的临时职员的工作,福岛县成立了中国归国者自立研修中心,聘请我做那里的翻译。在邮局每天大量流入流出的信函、包裹,各种印刷物除了机械分拣外,还有很多需要人工分拣后才能投入编码箱。一些工作几十年的老职员,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将邮件投入编码箱。为了跟上老职员的工作速度,我每天拝迷似的背诵邮编号码,很快我也能熟练地分拣信函了。邮局的同事们非常信任我,从没有因为我的语言问题而轻视我,反而处处为我著想。我的孩子所在的保育所,早上7:45开始接受孩子,我要送孩子就赶不上公车,只能骑摩托车送孩子,然后上班,既危险又违反交通规则。同事向科长反映了我的情况,科长将我的出勤时间向后调了半小时,解决了我的困难。我听说前台服务窗口新设有现金国际汇款业务服务(注:这项服务现已取消),就主动帮助职员将内容翻译成汉语,还建议职员将日、英、汉、韩多语告示张贴在前台的醒目之处,方便前来的顾客。工作紧张、节奏强、内容复杂,我白天在工作之馀,为实现自己的梦想努力自学日语,晚饭后照顾孩子睡下,做完当天和第二天的家务后,就开始看书、听录音、做练习题。众所周知,日本是资格社会、学历社会。我没有进大学院深造机会,就想办法考取必要的资格,先考驾驶执照、各种能力、资格检定、参加在日外国人日语演讲赛,为了了解日本社会投身于各种公益活动。工作、育儿、学日语、考资格,每天紧张忙碌,但有了对生活的追求和奋斗目标,虽然忙碌却感到很充实和快乐。在邮局工作了九个月后,我被市役所录取为儿童家庭课的临时职员,派到市立保育所做翻译和保姆工作,我在邮局工作的最后那天,科里四十多名同事自发地为我开了简朴的送别会,邮政科长感慨地说他工作三十多年,从没看到过为某个职员开过送别会,更别说是一个外国来的临时职员了。他破例抽调了职员俱乐部的资金,为送别会提供了饮料,副局长赠送了我一套珍贵的邮票纪念册。捧著一束束鲜花和小礼物,听著每个人发自内心的祝福和临别赠言,我的眼睛湿润了,其实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自己的路而已。
只要你还珍惜我
从来日本到做兼职翻译,经过了四年时间。来日第六年,也就是平成十年,我被县教育委员会任命为非常勤讲师,任职于两所县立高中教授中文,同时兼职业安定介绍所的翻译,之外还有夜校中文班、公民馆和各公司职员的中文培训、临时性的口译和笔译。工作多了,业馀时间少了,与朋友见面和联系的机会也少了,可是他们依然一如既往,默默地关心我、帮助我,为我提供各种机会。曾经遗憾过自己没有进日本的大学院深造,也怀疑过来日本定居的选择,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一群善良的人,他们生活在日本社会的各个层次,他们总是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助之手,无私地帮助我、鼓励我、支持我。当我取得点滴进步时,他们为我高兴和自豪;当我走出困境时,他们为我欣慰。在此借《中文导报》的一角,感谢至今为止各位对我的关照,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跟很多在日华人一样,来日当初都会饱尝生活的酸甜苦辣,经历人生旅途上的各种挫折和考验,同时也能感受超越国境和人种的友情。当走到十五年后的今天,我觉得自己还要不断进取,不懈努力,更要珍惜友情和来之不易的一切,我也要像别人帮助我那样,去帮助有困难的人。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中悄悄地划过,当我回首往事时,每每想起《人在旅途》那首歌——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著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还珍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