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一个晚上，温棋久跟着曹大奎一伙练抽烟。曹大奎忽然说：“温棋久，你跟《杜鹃山》里的叛徒一个名儿，最后让一个叫柯湘的女人给枪毙了。”曹大奎接着感叹道：“演柯湘的女人是县京剧团的人尖儿，长得真叫好看。跟着这样的女人闹革命，就是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也愿意。”就在那天晚上，温棋久忽然就起了去看样板戏的念头。
温棋久向以拾粪赎其地主之罪的爷爷要了钱，买站票看了一场《杜鹃山》。戏里确实有个让柯湘枪毙掉的叛徒，但他叫温其久，跟自己的温棋久差了一个木字旁。果然如曹大奎所说，戏里那个演柯湘的女子实在美如天仙，让他这个懵懂的少年情不自已。他在这之后，学会了逃票看戏，并知道了演柯湘的女演员名字叫李至慧。这天傍晚，他又一次跟着曹大奎一伙在街上瞎转。曹大奎说：“咱们应该将柯湘抢来当咱们的党代表。”并煞有介事地策划了具体的行动。温棋久兴奋不已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结果过了几天他催曹大奎行动时，曹大奎却说：“你他妈有完没完，本来是说说过瘾的话，你还真当真了。”温棋久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决定自己动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观察，温棋久终于掌握了李至慧的行动路线。这天，当李骑车下坡时，他故意迎面撞了上去，自己的腿被自行车划了一道小口子。于是，李至慧便骑车带他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家。就在她上楼去取红药水的时候，温棋久发现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李至慧和一个男人的合影。那是一个两道浓眉之间长着一颗黑痣的男人。当温棋久试图问及这个男人时，一直温柔的李至慧却莫名地发了火，将温棋久赶走了。不久后的一天，人民广场举行露天大会。在一辆装满了被游斗的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卡车上，温棋久竟然意外地认出了和李至慧一起照相的那个黑痣男人。他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反革命分子刘大正”。温棋久一直尾随着那辆汽车，直到它消失在西门的那座院子里。温棋久去找李至慧，李还是想撵他走，但他说：“ 我看见了刘大正，而且知道他关在什么地方。”李至慧果然一下子就楞在了那里。
一连几天，温棋久都故意没有去找李至慧。他依旧跟着曹大奎他们瞎玩，但心里却像丢了魂一样。果然没过两天，李至慧主动将他叫到了她家里，买了西瓜和饼干给他吃，这才佯装无意地问起了刘大正关押的地方。温棋久听完了李至慧所讲的她和刘大正的往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也没想便答应偷偷潜入到那个院子里去，替他们两人交换书信。这件事做得很成功，他将李至慧的信送给了刘大正，而且顺利地拿着回信溜出了那座院子。但半道上一件两人打架的意外，却让他将刘大正的回信丢失了。
两个人在骑车去找那封信的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但李至慧却视而不见。她浑身精湿地在大雨中走着，脸色越来越苍白……温棋久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是自己内心充满了无言的自责。他们最后一无所得地回到了李至慧家的那幢小楼。李至慧整个人好象累得快要死了过去，她喃喃地说：“这封信会被别人拣走的，有了这封信，我以后就不是我了。”天黑了，李至慧发起烧来。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让温棋久早点回家。但温棋久坚定地说：“你病了，我不回家，我要照顾你。”
这天夜里，烧得神志不清的李至慧几乎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第二天醒来时，她人一下子好象老了许多。温棋久问：“ 今天我们还去找那封信吗？”李至慧说：“ 不找了，找不到了。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吗？”还没有等得温棋久回答，下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至慧说：“ 你看看，是不是一胖一瘦。那瘦的嘴里叼着一根烟，那胖的手里拎着一只包？”温棋久伸出头看了看说：“是，就是那样。”李至慧说：“跟我梦里梦到的一模一样。”
楼下聚集的敲门的人越来越多了。李至慧平静地说：“ 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你守着门，别让他们进来——我是说一个小时。”说罢她便用那个相框上的玻璃割破了手腕……温棋久傻在那儿，脑子里飘过梦一般的东西。他刚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时，李至慧却一声喝住了他：“ 你救不了我。记住我刚才说的，别让他们进来。”温棋久感到自己在她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飞舞了起来，他不顾一切地操起了手所能及的东西，向楼下砸去……
曹大奎一伙人聚在一起抽烟，说起那个自杀的女演员的事，他们忽然意识到，有很久没有见到温棋久了。 （飞飞缩编 沉强插图）
载于《当代》二○○四年第二期
温棋久向以拾粪赎其地主之罪的爷爷要了钱，买站票看了一场《杜鹃山》。戏里确实有个让柯湘枪毙掉的叛徒，但他叫温其久，跟自己的温棋久差了一个木字旁。果然如曹大奎所说，戏里那个演柯湘的女子实在美如天仙，让他这个懵懂的少年情不自已。他在这之后，学会了逃票看戏，并知道了演柯湘的女演员名字叫李至慧。这天傍晚，他又一次跟着曹大奎一伙在街上瞎转。曹大奎说：“咱们应该将柯湘抢来当咱们的党代表。”并煞有介事地策划了具体的行动。温棋久兴奋不已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结果过了几天他催曹大奎行动时，曹大奎却说：“你他妈有完没完，本来是说说过瘾的话，你还真当真了。”温棋久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决定自己动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观察，温棋久终于掌握了李至慧的行动路线。这天，当李骑车下坡时，他故意迎面撞了上去，自己的腿被自行车划了一道小口子。于是，李至慧便骑车带他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家。就在她上楼去取红药水的时候，温棋久发现了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李至慧和一个男人的合影。那是一个两道浓眉之间长着一颗黑痣的男人。当温棋久试图问及这个男人时，一直温柔的李至慧却莫名地发了火，将温棋久赶走了。不久后的一天，人民广场举行露天大会。在一辆装满了被游斗的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卡车上，温棋久竟然意外地认出了和李至慧一起照相的那个黑痣男人。他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反革命分子刘大正”。温棋久一直尾随着那辆汽车，直到它消失在西门的那座院子里。温棋久去找李至慧，李还是想撵他走，但他说：“ 我看见了刘大正，而且知道他关在什么地方。”李至慧果然一下子就楞在了那里。
一连几天，温棋久都故意没有去找李至慧。他依旧跟着曹大奎他们瞎玩，但心里却像丢了魂一样。果然没过两天，李至慧主动将他叫到了她家里，买了西瓜和饼干给他吃，这才佯装无意地问起了刘大正关押的地方。温棋久听完了李至慧所讲的她和刘大正的往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也没想便答应偷偷潜入到那个院子里去，替他们两人交换书信。这件事做得很成功，他将李至慧的信送给了刘大正，而且顺利地拿着回信溜出了那座院子。但半道上一件两人打架的意外，却让他将刘大正的回信丢失了。
两个人在骑车去找那封信的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但李至慧却视而不见。她浑身精湿地在大雨中走着，脸色越来越苍白……温棋久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是自己内心充满了无言的自责。他们最后一无所得地回到了李至慧家的那幢小楼。李至慧整个人好象累得快要死了过去，她喃喃地说：“这封信会被别人拣走的，有了这封信，我以后就不是我了。”天黑了，李至慧发起烧来。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让温棋久早点回家。但温棋久坚定地说：“你病了，我不回家，我要照顾你。”
这天夜里，烧得神志不清的李至慧几乎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第二天醒来时，她人一下子好象老了许多。温棋久问：“ 今天我们还去找那封信吗？”李至慧说：“ 不找了，找不到了。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吗？”还没有等得温棋久回答，下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至慧说：“ 你看看，是不是一胖一瘦。那瘦的嘴里叼着一根烟，那胖的手里拎着一只包？”温棋久伸出头看了看说：“是，就是那样。”李至慧说：“跟我梦里梦到的一模一样。”
楼下聚集的敲门的人越来越多了。李至慧平静地说：“ 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你守着门，别让他们进来——我是说一个小时。”说罢她便用那个相框上的玻璃割破了手腕……温棋久傻在那儿，脑子里飘过梦一般的东西。他刚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时，李至慧却一声喝住了他：“ 你救不了我。记住我刚才说的，别让他们进来。”温棋久感到自己在她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飞舞了起来，他不顾一切地操起了手所能及的东西，向楼下砸去……
曹大奎一伙人聚在一起抽烟，说起那个自杀的女演员的事，他们忽然意识到，有很久没有见到温棋久了。 （飞飞缩编 沉强插图）
载于《当代》二○○四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