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彭鹏

　　这一年的夏天，我登上了奔赴老家西庄村的长途班车，我要去看看姥姥，还要去在长逝的姥爷坟前磕头。长途跋涉了近5个小时，班车终于在西庄村前的马路上停了下来。距上一次回老家，已经6年了。

　　刚下车，班车就又卷起滚滚尘土开往城里，城里距这个村庄还有10多里地。提著旅行包，茫然间对这个村庄感到陌生。脑海里寻找著曾经的印记。记得进村的小道有好几个呢！走哪一条好呢。略微踌躇了一会儿，便想起儿时记忆中的大戏院。虽说，以往回姥姥家总是从一处有井的入口处进去，但是这次偏偏想从大戏院处进。

　　从小到现在，我只去过一次大戏台。记得很清楚，那时11岁，正是学校放暑假的时候。那次是和妈妈一同回老家看望姥姥和姥爷。下午，表弟拴柱从山那头的村里跑来，兴奋地对我说：“今天晚上西庄村大戏院唱大戏，一起去看，占不？(老家方言，占不的意思就是行不？)”我听了也很兴奋，赶忙答应著“占”。拴柱转身就往回跑，嘴里喊著“我先去地里帮俺娘干活去了。”我当然不用干农活，依旧在姥姥姥爷家的大院里闲坐在板凳上，或是看看在院里散步的鸡，或是听听大人们的闲聊，悠闲自在。

　　我并不知道在农村唱大戏是怎样的情形，觉得就是舞台上唱京剧或是河北梆子(河北地方戏剧)什么的，跟电视上播放的戏剧节目应该没什么区别。不过隐约感到，今天晚上应该特别热闹的。我喜欢热闹，喜欢人多的地方，嘈杂的感觉会让我觉得欢喜，开心。

　　傍晚时分，听到村里人们骚动的声音。姥姥说：“大戏快开始了。”坐在院里的舅舅、二姨、姥爷、姥姥也都开始忙起来。大家拿出板床(小凳子)，带在身上，然后开始往外走。院门正要锁上的时候，拴柱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了。他愈加兴奋地喊著“老娘(姥姥的方言)，快点儿。”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遥望去，大戏台那边已经是灯火通明了。偶尔还听见几声鼓点，唱戏的人开始走场报幕了，还可以听见村里的犬吠声。

　　村里各个弄子(胡同)里都涌出许多去听戏的，也都手上攥著板床，说笑著，议论著当晚要唱的戏的内容。黑压压的人群汇成一条队伍，喧喧嚷嚷地走著。

　　拴柱拉住我的手，用还不熟练的普通话对我说：“看著脚下，都是石头，别摔倒。”他不大会发出“别”的音来，听起来很费力似的。

　　戏已经开场了，我听清了大戏的唱腔，是河北梆子。我不懂河北梆子的韵律，只是觉得声势不比京剧等剧种弱。演员嗓门极为洪亮，声音好像可以撕破天，整个村子霎时愈加显得安静了。

　　散场的时候，村里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从其他村里赶来的人收拾起板床，开始往回走。本村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家，只有几个老人依然坐在原地叼著烟袋在那里回味著什么。往回走的人群黑压压地蠕动在那条石头路上，对面的大山黑□□的，宁静缥缈。

　　以后的几年，回老家总是从一处有井的地方进庄，没再走过戏台子。一晃已经32岁的我，这次回老家却突然想起了大戏台子。我打算先去看看那，然后从那里绕进庄内。大戏台的入口处其实距离班车停的位置不远，没走几分钟就到了。迎面望去，并不大，很小很小的一处空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到处是草垛子。似乎这个地方再没人来过，安静，颓败。正面还是那个戏台，却感觉也是那么小小的。在我的记忆中，这里容纳过很多人哩！我心里明白，现在自己的感受当然和还是小不点儿的时候的感受不同。

　　远处角落里是曾经喝水的地方，大黑锅已经不见了，土坯子灶台却还在，也是那么小小的。

　　我顺著那条石头路往姥姥家走，石子儿咯吱咯吱的。

　　姥姥还是那么健康、结实，这令我很开心。下午跪在姥爷坟前，突然想起姥爷爱看戏，于是轻声地说，“姥爷，我刚才又去了大戏台了，好安静，好像已经废弃不用了吧。”我喃喃地自语著，眼前分明出现了那晚黑□□的山坳里，戏台子前灯火通明的情景。还有姥爷拿著一种从山上摘下的草，捆成一束开始烧，一边烧，一边在屋里绕，说是驱散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