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友
失业了两个多月了,我终于又找到了工作。缓解了经济拮据,家里老掉牙的洗衣机可以换新的了,儿子要买手机也能落实了,每晚,我可以喝点小酒了,全家皆大欢喜。
新的公司是建筑行业的“配管”企业,七、八个人。社长是个没多少文化的“大老粗”,人挺善良,整天嘻嘻哈哈的没架子。其他人也都随和,我不懂“配管”,没技术,但有力气,他们也肯教我,和这些人干活儿心情舒畅。不像以前的那个公司,干了八、九年了,人和事属木头眼镜——看不透。头天下班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一去宣布倒产了!就好像头一天晚上躺在天堂里睡觉,醒来发现掉在了地狱里,让人百思不解,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社长不常去现场,除非“职长”给他去电话说工地用什么材料或需要什么工具,他才开车送去。社长几个月之前在“虎之门”那块包了“新筑”的38层楼其中3层的空调“配管”工程,我去时这个工程即将完工。社长高兴,为了犒劳大家,有天下班后请大夥儿喝酒。
我们去的是中华料理店,那菜炒得很不地道,吃不出中国菜的滋味,也尝不出日本菜的味道,但那酒不错!是我喜欢的绍兴酒,十四、五度,看颜色像色酒,喝到嘴里又像日本的清酒,酸溜溜、软绵绵的,口感挺好。
社长高兴,几杯酒下肚更加平易近人,酒酣耳热之际,拉我到他身边坐,拍拍搭搭地像我国内那帮铁哥们。他红光满面,笑声朗朗,他夸我干得不错,试用期不用三个月了,下个月就可以转正,挣“会社员”的工资并给我加入各种保险。又说了一大堆让我心头乐开花的 ,其中免不了让我努力呀,加油呀什么的……
我受宠若惊,感激不尽,真想跪地上给他磕个头,感谢他的知遇之恩。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热血沸腾,又拿出了国内酒桌上的派头,一两盛满酒的杯子从从容容地端起,一扬脖,乾了!身边的工友们鼓起掌来,连连说我“能喝”,是“酒豪”。不知是谁又给我的酒杯满上了,我更加高兴也更加兴奋了,我很愿意听“酒豪”二字,日本死去的前首相小渊的女儿——就是当选众议院议员的那个女孩就被人称为“酒豪”,它绝不是贬意词,我认为,“酒豪”即酒中英雄豪杰。这比国内我的那些狐朋狗友给我起的“仨半斤”好听多了(“仨半斤”是黑龙江土语,一种鸟的名字,意思是说我早、中、晚各能喝半斤白酒。),更比妻子喊我“酒包”、“酒囊”好听,“酒包”是和“饭桶”、“酒囊”是和“饭袋”联系在一起的,这些不能喝酒的人心里总不平衡,吃不著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飘飘然了,我来劲了,一连又乾了四、五杯,把满桌子人震住了,社长要和我乾一杯,我这才感到自己失礼,光顾著自己喝了怎么忘了领导,忘了身边的同志?于是我给大夥儿倒满了酒,对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请他们多关照,这帮人也都在兴奋头上,像威虎山上的“八大金刚”给三爷座山雕拜寿,张牙舞爪,嗷嗷直叫,七、八个酒杯“当”地撞在一起,大夥儿一扬脖,有的乾了,有的没乾。这是日本人乾杯的习惯,上坟烧树叶子:糊弄鬼,不行,我就逼著他们个个清了杯。
接著,我叫来饭店的服务员,要了六、七瓶绍兴酒,开始给他们敬酒。敬完社长敬“职长”,敬完“职长”敬“兄长”,先领导同志,先年龄大后年龄小的,我让这个关照,请那个关照,夸这个善良,赞那个技术好,夸这个聪明,赞那个能干,反正把有生以来娘教的、爹告诉的、老师讲的、书本上学的、报纸电视上说的那些奉承人的词儿都倒了出来,把他们忽悠得心花怒放,得意忘形。最后,个个没了底线,你不倒酒他自己倒,你不喝他自己喝,你敬完了酒他敬酒,轮流坐庄。几瓶酒不一会儿就空了。
社长舌头大了,会几句中国语本来发音就硬,酒后更像嘴里塞鸡毛,夸我海量,说成了“开枪”!我心想:不就是酒么,稀的溜的不塞牙,往肚子里倒就是了,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横批:过把瘾就死。自古文人武将哪个不能喝酒?李白、唐伯虎、张飞、武松,还有《天龙八部》里的乔峰个个都是性情中人,今天和大夥喝得对撇子,“白云放歌须纵酒,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别的俺不敢吹,要讲喝酒,对付喝惯了像马尿的低度酒的日本鬼子,俺就是李向阳、李玉和,就是肖飞、小兵张嘎。于是我又要了几瓶酒,让服务员把盖儿全启开了,就这样,我把他们彻底摆平了。
“职长”钻到了桌下满地找牙去了,有的趴在桌子上梦里会周公去了,有的去厕所“退赔”去了,有的把盘子刮落到地上“练”上了杂技,最“英雄”的是我亲爱的社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鼻子摔出了血,弄得满脸满身彤红,像从战场上归来……
我喝得比他们多,但我还清醒,说话没走板儿,走路不闪脚,已所谓久(酒)经沙场,我是“酒豪”,我怕谁呀?!回到家已经半夜了,妻子还没睡,说是等我。我把一切的一切都向她汇报了,当然,我把酒桌上公司的人夸我的溢美之词进行了加工和改造,有的还进行了包装,重点部分提高到六十度白酒的高度向她讲了一遍,妻子听得眉开眼笑,直夸我有眼光,找了这么个好会社,说我运气好,遇到个善良的好社长,说我有福气,同事们对我那么好……
第二天,我身披朝霞,豪情满怀地来到了现场,两个人“扒窝”起不来炕了,休息了。来干活的五个当中,除了我,“职长”成了无家可归者,在东站里的椅子上睡了一宿,像只瘟鸡,没一点精神;一个同事除了人没丢,身上背的提包、手机、钱包都丢了;两个人声声作呕,耷拉著脑袋,说话气若游丝。这一天,我成了干活的主力,累坏了。
下班前,社长来了,不知他昨晚回家“拜了”多少次土地爷,摔得鼻青脸肿,眼睛像熊猫,让人忍俊不禁。他把我叫到一旁,迟疑半刻说,这个现场要完工了,以后没活了,让我明天就别来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血液立马沸腾起来,像喝醉了酒,有些头晕。我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没了词,心里暗骂社长皮肤长疖子,不是痦(物)!昨晚酒桌上的许愿都是屁话,让我空欢喜一声,小日本一个比一个损,孙悟空的脸:七十二变,背信弃义,阳奉阴违,瞎忽悠!
一夜之间,我又像做了一场梦,醒来一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回是我没了精神,走出现场直闪脚打晃。
就这样,我又失业了,家里要买洗衣机得等到猴年马月,儿子的手机也成了寡妇死了独生子:没了指望。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OK施巴”,掏出钱包,打开见里面还有三千五百日元的零花钱,拿出一千五,进去买了一瓶“宝烧酎”,我想,今晚喝个够吧,明天开始又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