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爱毛 著

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气温倒比下雪时更低了。杨结实一边烤著火抽烟，一边想：可著劲儿地冷吧，照这样冷下去，煤价还得长。只要煤价不断地疯长，钞票就会像雪片子一样滚滚而来。杨结实是杨树岗煤矿的矿主。最近由于矿上刚出事故，死了三个人，他好不容易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点好。虽然赔进去一大笔钱，但只要煤窑不被查封，要不了两个月，那笔钱就会绰绰有馀地挣回来。因为忙这件事，杨结实已经好久没去城里洗桑拿了。今天，他让司机刘石根开车拉著他去了灯红酒绿的城里。刘石根是个哑巴小夥，每次杨结实带他进城，都会在桑拿房花钱找一个漂亮的小姐，让刘石根去嫖，自己则在一边看著取乐。这一来是因为杨结实是个迷信的人，他觉得小姐很脏，和她们发生关系一定会惹上霉运。二来是因为他钱虽然挣得越来越多，可男人的本事却越来越不灵光了。

一般每次进城洗完桑拿回来，杨结实都能睡几个晚上的好觉。原来他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开了几年煤窑，也经历了几次出事之后，他胆子变得越来越小。在家里是老婆孩子陪著睡，在矿上是刘石根陪著睡，一个人根本睡不著，那些在他矿上死去的矿工的阴魂似乎永远都跟著自己。尤其是现在，他的矿上累计已经死了九十九个人，如果再死一个，只有被关掉的份儿了，所以这段时间杨结实压力格外大。第二天，他将技术员周金水叫来，再三反复强调了安全问题，这才打算回家看看。走到村口拉煤的公路上，他看见村里的王二傻正举著一面小红旗，学交警的样子指挥一群小孩过马路。王二傻是村里王有成的二小子，是个天生弱智，什么也不会，但心眼好却是村里公认的。杨结实回到家里没多久，王有成却找自己来了。说自家的老三想念研究生，家里缺钱，恳求杨结实收下二儿子王二傻，说别看他缺心眼，但蛮有力气的。王有成是个难缠的人，再加上窑上本来人手紧，所以杨结实就答应了。他对王有成说：“叫老二下井也行，但要和你排在一个班上，你照应著他。矿上千万不敢再出事了。”但没过几天就出事了：王有成竟然在矿井深处对自己的傻儿子欲下毒手，目的就是想讹诈矿上一笔钱。幸好被技术员发现得早，才没有酿成大祸。

刚过腊八，几十里之外的平寨国矿出了事，一下子死了一百多人。这件事对杨结实的震动很大，他决定年后在煤矿安全上不惜血本，加大力度。但就在他踌躇满志地忙著矿上的事情时，后院却起火了：他的儿子杨小元被人绑架了。案子很快破了，让杨结实大感意外的是，这起案子竟然是妻子刘春平策划、小舅子刘春发实施的！原来，春平原来是杨结实矿上的女工，是他前妻的娘家侄女，按理是将自己叫姑父的。可有一次酒后杨结实和她发生了关系，她很快就怀上了孩子。由于前妻没能为杨结实生下个儿子，杨结实狠下心和前妻离婚而娶了春平。案子破后，春平才道出了真实情况：杨结实结婚后没多久，就再也做不了男人该做的事。他不仅不让春平和别的任何男人接触，也不让她知道自己手中到底有多少钱。所以春平决定和他离婚，在离婚前设计绑架案敲他一笔……杨结实虽然心里恼怒，但他无论为了儿子，还是为了自己的脸面，都不想让春平坐牢。于是又花了一大笔钱，上上下下打点一番，总算把这件事的性质变成了一桩家庭纠纷。刘春平由于感激杨结实在关键时候替自己和弟弟说话，免了他们的牢狱之灾，便也不再提离婚的事了。

就在县里新上任的领导发起“百日无事故活动”再有半月就要结束的时候，杨结实的煤矿偏偏出事了：井底出水，有两个没有经验的工人跑错方向，被困在了巷道深处的一个角落。杨结实在和技术员周金水多次商量后，遣散了两个知情人，既没有采取救助措施，也没有上报，彻底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因为这些远离家乡的苦力人，今天流浪到这里，明天又奔波到那里，就连家属都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根本不会找上门来。三天后，杨结实和周金水毕竟不安，亲自到矿井下去探察，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坑道里竟传来“铛铛铛”的敲打声！这意味著那两个人还活著，那是他们在求救。想到利益、风险和承担的责任，两人竟然伪装了坑道，硬著心肠离开了……

从井下上来后，杨结实到处看了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著。“男人无毒不丈夫。”他这么想著，心就塌实了下来。回到家里，妻子春平却哭著说：“我姑生了癌，快要死了。都是我和你做下缺德事，她和你离婚后郁闷才生了绝症。我坏了良心，将来不会有好报的。”这个消息一下子将杨结实击垮了。从那天开始，他在矿井下听到的敲击声，总会时不时在耳边响起，让他寝食不安。没过几天，村小学因为地下煤矿挖空地基而倒塌了房子，杨结实的儿子被砸死了。那“铛铛铛”的敲打声变得更清晰，像炸雷一样随时在他耳边响起。杨结实无处可躲，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要发疯了……（帆子）

载于《清明》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