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文学园地
作者:巫 沙
多数情况下,世间的事情会按照“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规律运行,当然,也有那种触底后并不反弹的情况,就像某些股票原本跌到了地板价,可下面还有地下室一样令人感到吃惊和意外。好在大自然是讲道理的,它在闷熟了一季庄稼后,便会“撤火掀盖”,让世间重新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秋意渐浓,稻田铺满喜人的金黄,果树绽露出点点酱红,藤架上的葡萄露出令人垂涎的紫色,漫山的树叶在细碎的西风中像雨点那般飘落。天空泛出病态般的幽蓝,大块大块洁傲的云朵浮悬高空。南归的雁阵再次展开气势宏大的迁徙……此时,江河、小溪、瀑布、湖泽,甚至是临岸的大海,也一起从混沌激切的纷争中挣脱出来,重新恢复以往澄澈宁静的本相,并安详优雅地陷入了沉思……

歌川广重《富士三十六景:甲斐大月之原》
毫无疑问,这是个需要有所交代的季节——
离开幼儿园的要告别童年,毕业的要奔向新人生。即使最心浮气躁的战争狂人,也在这个季节体会到日暮西山的悲凉衰势——或赔款,或割地,或逃亡,或建国……总之是折腾够了要和解停火。于是,人们为难得到来的和平与丰收重新欢呼雀跃、载歌载舞。
动物们也各有不同的忙乱,勤快的提前储备起过冬的口粮,多情的还要比照春天再试一回爱情,冷血的那些则要寻觅隐秘的巢穴打算美美地睡上一个冬天,以暂避世间生存的纷争。
初秋,是一个焦虑的季节——想到开学后要交齐的作业,老家要帮忙收割的庄稼,家里需要渍菜和采暖……联想到接下去的日子会越穿越体态臃肿,晚间跑厕所要瑟瑟发抖地打怵,还必须面对那些年终业绩考评……不免生发出些许挥之难去的焦虑!
中秋,是一个伤情的季节——先不说“明月千里寄相思”,在每一个月明星稀的仲秋夜,人们会彼此想念;也不说每年九月,面对同样的夕阳,总会令我想起离家求学的车站月台,列车缓缓启动一刻那些撕心裂肺的悲恸哭泣;更不说曾经要好的同学已有的阴阳两隔;我只是清晰记得,同样是这样的伤情季,我弄丢了童年的第一只猫——彼时,一连数天的缠绵秋雨,既击碎了我对完美世界的想象,也浇铸了我性格里的悲情与刚强。
深秋,是一首中年人的挽歌——我们曾费尽心机地试图守护那些可能失去的东西,又常常怀疑自己的能力——纵然惊心于上级荒唐的决策,却不得不担忧抗命带来的可怕后果!犹如精心排练的一台好戏始终没有票房,虽不甘心于每晚草草地落幕收场,却依然要向心不在焉的观众鞠躬致谢。然而,我依旧会偶尔大声疾呼并愤怒地呐喊,然而这前提却是:会场的座位上空空荡荡!
其实,我还是由衷喜爱秋天的!除了我本姓与“秋”同音,还缘于这个季节的救命之恩——有一年九月,当树叶微微泛黄、秋风乍起的时候,忙乱了许久的单位领导才猛然想起组织大家去海边“消暑”——一个在泳池里能游五百米的同事大姐,出于对我常年在海里扑腾的信任,要求跟我往深水区尝试一下,自恃甚高的我认为那不过是个展示泳技的一次机会,便轻松应诺下来。然而,刚游过五百米,她便因体力透支抽筋了,慌乱间她向我求救,继而把我当救生圈一样向水里猛摁……我几欲呼吸都被海水呛到,眼看吐气多进气少,嘴里满是咸呛的海水,视线一片模糊,体力完全透支——我绝望地想到:原来自己竟是这样地死掉!就在所有求生可能都归零的危机关头,紧凑的秋风竟然演绎了一个奇迹——岸边戏水的人群里,有一只轻飘飘的塑料泳圈象纸片一样在海面翻滚着被瞬间刮到了深水区,虽然离我们仍有三十多米,但随它而来的一只快艇却意外救下了我们!刮了一个夏天南风的海滨浴场,要不是那天变向的秋风,想必今天的我已无法在此感念春秋了罢?!
我想向这个收获的季节道一声感谢!它曾伴随我走上工作岗位,它曾见证我走进婚姻殿堂,它曾赋予我获得文学奖的殊荣。在我当年离开军营的这个季节,它又一次包容地接纳了我,让父亲在离世前夕知道儿子有了一个可靠的去处。
然而,我却不得不向这个金色的季节说一句抱歉!——西风已然吹响苍凉的号角,北地正积蓄彻骨的冰寒,在这个我决意远行的季节,请它大度地看向我决然的背影,即将踏上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异域,去挑战自己人生的“第二战场”,去尝试播种下一个春天……
日暮西垂,新到的秋凉已然驱尽人们的躁热与不安。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向着遥远的昨天和明天眺望。四下寂寥无声,只是北方森林的边缘,依旧徘徊着一只寻找归宿的灰熊。西风吹皱了洼沼的尺水,无以计数的枯叶在波涌间起伏不定,仿若一只只彷徨的轻舟,或许霍然沉下,或许暂时搁浅,或许奋勇向前……此时,若能从高空向下鸟瞰,它们仿佛在遥远的过去与未来间激荡。
(完)
作者:巫沙
原名:邱笑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大连市作协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大连市楹联协会副主席。先后在行政执法和城建和侨务部门工作。曾在《辽宁文学》《鸭绿江》《大连日报》、《大连晚报》、《海燕》、《大学生》等全国刊物发表新闻稿、小说、散文、对联等逾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