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名: 记住密码 忘密码了
    设为主页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蔡之岳:更多的爱缺乏想象力?朱惠《平成的骨灰》给出反证
日期: 25年09月4期

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蔡之岳




眉目传情,拥抱,接吻,耳鬓厮磨,直至最后的欢爱……你能想到的爱情表达方式都有哪些?当然,每样表达都有更细致的花样,比如亲吻,有蜻蜓点水的吻一下脸颊额头,有唇对唇的轻吻,也有法式的口舌纠缠。

所有这些能轻易说出来的,都是人群里广泛尝试着的。我不知道这些花样哪些真正出自本能,哪些属于后天习得——通过阅读文字或通过观看美术、影视作品学来的。但总的来看,都源于本能,也都未出群体想象之外。

从这一点看,朱惠是幸运的,她用一篇三千来字的文章,就给出了一种超出常人想象力的爱。

有点触目惊心,其实是纯出自然,她写的“爱”是通过骨灰表达的。


《平成的骨灰》读起来是篇写实性很强的散文。几年前(日本平成年间),作者朱惠的父亲去世了。朱惠已在日本东京都市圈定居,人到中年,结婚成家有了孩子。那天深夜,故乡上海父亲病故,在东京家中诱发“异响”,一阵哐当声惊醒了梦中的她。次日早晨,她和丈夫发现,玄关墙上的一面镜子掉了下来,不是垂直落地,而是像长了翅膀一样横着跨过一座楼梯,掉到了和室里。

因为没有地震也没有其他外力作用,这事颇不符合牛顿力学原理。

这种亲人之间的跨时空感应,不少人都描述过,或许用“量子纠缠”真的能解释得通吧。接下来,朱惠写自已回乡奔丧,送父亲火化,将骨灰用红布袋装起来。

“塞得鼓鼓囊囊的红布袋透着骨灰的热,有点儿烫手,父亲就变成这么一包了……我用手掌把红布袋往下压,顿时一股热流进入我的掌心,深入我的体内。我忽然镇定了,心里默念,父亲的灵魂进入我的身体了,父亲与我同在!”

女儿送走父亲,在大致回顾了父亲的一生,以及父女之爱后,没有过度的悲伤,语调淡然。可能是因为已在日本生活了三十来年吧,作者拥有一种日式的“看淡生死”的情愫。

读这篇散文,朱惠的表达是她独有的,有一刻我也想到了我父亲的死,想到火化那天父亲骨灰给我的“烫”感。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不是同一块肉,但也相通。

不过,朱惠这篇散文被我关注的重点还不是“父亲的骨灰”,而是“情人的骨灰”。


朱惠在日本某市市役所做过公务员,当过双语老师。

她做教师时,班上有位刻苦学习中文的日本女人,惠子(这名字似乎是个巧合)。出于师生之间信任,日本女人给老师“分享”了自已的一个秘密。

惠子曾经跟一个在日中国画家(男性)学过水墨画,并曾多次去过中国。惠子学画时年已50岁,中国画家比她更大。她深深地爱上了他,一个有妇之夫。后来画家死了,惠子悲痛万分。

怎么悲痛呢?惠子说:

“在画家的葬礼上,我等待着挑骨灰放到骨灰坛,当轮到我的时候,赶紧抓起画家的右臂骨头塞进嘴里吞了下去,这是他画画的手。”

读到这里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作者朱惠给出了她的感觉,听她的学生惠子说到这里,朱惠写道:

“顿时我的眼泪喷了出来,惊讶、恐惧……难以想象,这个坐在我对面的女人,曾经吃过骨灰。”/“为什么要吃骨灰?”我明知故问。/“我爱他,我要与他同在。” /“骨灰什么味道?” /“脆脆的像咬炸鸡,但是没有味道。”


《平成的骨灰》是朱惠散文集《又是东瀛梅雨季》(东京书房出版社,2024年版)里的一篇。朱惠曾为此书开过一个新书发布会,那天我应邀参加发布会,书未读到一半。座间听其他同行发言谈到这篇“骨灰”,心里一惊,这是朱惠的亲身经历,还是她虚构出来的故事?

其实那之前我读过李长声老师写过的一个“吃骨灰的故事”,讲的是日本影片《黄昏清兵卫》里的一个细节,一个武林高手在被清兵卫捕杀之前,拿起一个小罐子,取出一块骨灰放进嘴里。不过,李长声引述的这个细节,“吃”的是女儿的骨灰。作为电影里一个片断,虚构的可能性颇大。

朱惠讲到的源于男女之爱的“吃骨灰”,究竟是实写还是虚构?我没有问。我想,如果是虚构,那她完全可以放下散文去写小说,或者在写散文的同时尝试写一下小说。我们知道,散文写作并非不可以虚构,鲁迅是一个例子,周作人晚年写文章,对照自已早年经历,把鲁迅“散文”中的虚构一一指给人看,像戳穿西洋镜,煞是有趣。不过我总觉得,出色的虚构能力,和非凡的想象力一样,用在散文里会迷惑人,用在小说里才更出彩。

如果是实写,我觉得朱惠从日常里捕捉动人细节的能力已很可观。有这样一个富于说服力的细节,寥寥数语,就把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写得刻骨铭心淋漓尽致。


朱惠女士谈到自已写作时很谦虚,她说她退休后的写只是给自已一个交待,给自已的经历留下一些痕迹。她说她其实没受过专门的文学写作训练,只是凭着感觉来。这让我想起“文学素人”一词,当年台湾张大春曾用这个词说过莫言。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是谁改变了我们的生活》,通过一系列例子,叹息现代文明人生活中几乎每一举动,每一细节,都源于对某个文学作品,某部影视剧的模仿。我们没有原创,没有想象力,过的是二手生活,或者三手乃至N手生活。我记得在国内时看过一个乡村题材电影,原初乡间男女恋爱会说“亲嘴”,说“咬嘴唇”,这是他们熟练的话语。但那个电影里,一对男女躲在草垛后面要亲嘴了,青年男子对心上人说的是“我想忽一忽你”,因为他要模仿读过的文学作品,又因识字不全或太粗心“读”错了字,就有了这么大煞风景的拙劣模仿,几乎把一出恋爱剧搞成一出悲剧。

其实我更想说的是我们的写作,许多时候,我们写得太熟练了,出手文字被“互文性”牵制,模仿(我说的不是“抄袭”)而不自觉,以致写作本身成为二手的(三手的,N手的)文字产出活动。

因为读过太多同行熟练的,似曾相识的,同质近质的,缺乏想象力的文字,对朱惠这样自称“文学素人”的写作,我常会抱有更多期待,幸运地是,这种期待常常会不同程度被满足。

不久前我参加东京银座单向街举办的又一场新书分享会,我兴之所至,举出朱惠《平成的骨灰》这篇散文,并感叹说:“写出‘骨灰’这样一篇文章的朱惠老师,是值得恭喜的,如果我们也像国内常常搞的那样,评选一下‘年度最佳散文’什么的,这篇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看不出太多写作技巧,纯出感觉,对爱的传达又超出了大多人的想象,这样的写作,是一手的写作。”



https://www.chubun.com/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c141/212925
会社概要 | 广告募集 | 人员募集 | 隐私保护 | 版权声明
  Copyright © 2003 - 2020中文产业株式会社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