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笔会文萃

作者  杜海玲

和两名日本人午饭，聊了聊日本人的“本音”和“建前”。

窃以为我旅居日本38年，对于日本文化也算有粗浅的了解，但这次谈话还是刷新了我的浅薄见识，心里生出淡淡的忧伤。

首先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好吧，虽然是在说本音和建前，但他们却是直言不讳地与我讨论，这也不失为本音呵。

本音：真实想法、内心话、真心话。

建前：场面话、表面说法、客套话。

比如说我们这餐饭吃完后，要写回礼的邮件，这时候如果说“以后有机会一定再一起去吃饭呀。”——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再去了——你们看得懂吗？我只是照搬了他们的解说啊，看不懂别怪我。

我问，那如果是真的还会去吃饭，要怎么写呢？答：“你说的某某问题还想更深入探讨，所以大约下个月再去找个什么料理店如何？”

我直言，你们不累吗？

答曰，这是日本人之间的“空气”，说客套话的人、回客套话的人，都心知肚明是在说客套话，但又习惯了这样。

日本人告诉我，这么做是出于善意，就是说言辞上不要伤害到别人。不会再见了也要说有机会再见啊。

我说，这难道不是对对方的不信任吗。好像一点拒绝就会让人受伤——其实，应该彼此知道对方足够强大到被拒绝也无伤大雅才是呀。

日本人又继续说，因为我们地方小，这么小的地方，要避免伤害人，所以，就需要建前。外国人不解，心想，明明说好了过几天再见面吃饭，怎么没有反应了？其实只是因为不能说实话“好像见面也没什么意思”。

我说，这个倒是可以理解了，因为在小小岛上，与其说是不想伤害别人，不如说是怕惹怒别人，引起纷争。

我又说，以前国内电视台来研修，我担任翻译，去各日本的电视台学习，其中有一个组合的制片——那个国民级顶级组合现在已经解散很久了，当时很火，有的电视台还有专门对应这个组合的制片。那名制片，三十来岁年纪的男子，生得也清秀，做事一丝不苟，说话滴水不漏，给我们留下了非常严谨的印象。

后来研修结束，最后一晚上是大联欢，这名男子喝了酒，像变了一个人，活泼热情得像个青春勃发的中学生，令我很是感动。次日给他们一一写邮件致谢，还提到：昨晚上大家好开心呀。

结果收到的回复立即就是之前那种中规中矩绝不透露丝毫个性的那种了。

怪不得日本人爱喝酒。酒精帮助他们打开一点点自我。

我把这段往事也在餐桌上告诉两名日本人，并且很“本音”地说，你们这样不会累吗，人生只有这么短，还要花时间精力去完成一些表面功夫的客气话。还有，现在日本高龄少子化得厉害，总要打开国门迎接外国人，不能总是怪外国人读不懂空气呢。

两位日本人态度很好地点头称是，也不知道这是本音还是建前。我亦懒得去考量了。

好在，还是有日本朋友可以直来直去的，这样的朋友大概率有过海外生活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