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达明
陈达明简历:上海出生,1987来日留学,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大学院艺术学美术史专业博士课程,文学博士。大东文化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非常勤讲师。日本美术史学会会员,早稻田大学美术史学会会员。东京海派书画院院长,马骁水墨画会顾问。

雨里深山雪里烟, 看时容易画时难。
兴发马良神笔显,心领虎头青出蓝。
江南绿洲虚无岸,楚荆青川缥缈滩。
更问陶令去何处,却下银河入桃源。
这是20多年前,在银座鸠居堂看马骁画展时有感即兴写的一首诗,是对马骁先生的绘画艺术又现出的新变化很有感触。鸠居堂的展厅不大,所以展出的作品一反马骁平时的大画作风,展出的都是精湛活泼的水墨艺术小画。说小画其实只是尺幅小而已,每幅作品几乎都是神来之笔,观后大有“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之美。马骁先生说过奖啊,而我却认为诗虽不好但表达的意思还是比较实在的。那次和马骁先生谈笑的音容笑貌,犹如昨天一样记忆鲜明。

马骁先生是在日中国艺术家,也是日本的艺术家。
我认识马骁先生是在1993年的“93’东京 日中美术论坛”会场。当时日中美术评论家交流互动很频繁也很活泼。从1988年开始,每年一次日中两国轮流来往,1993年的论坛在日本召开。在东京日本经济日报社会馆举行了为期两天的美术批评家的研讨会。我是著名的美术批评家针生一郎老师研讨班的门下生。一个留学生得以参加日中美术专家的论坛感到很幸运。据说当时主办的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和日本美术评论家联盟各发出了600多张入场券,顷刻即被分完。结果会场座无虚席,会场的走道上还站满了旁听者。
出席这次论坛的日本美术史家和绘画艺术家有河北伦明、阴里鉄郎、铃木进,针生一郎,加三又造,细野正信,马骁,鹤田武良等16位日本顶级美术评论家及画家。中国出席的美术史家和画家有王琦、靳尚谊、锺涵、邓福星、刘曦林及翻译陶勤等人,都是中央美院的重量级艺术家及艺术史家。那次论坛的主旨是“西洋美术对日本和中国近代美术的影响及检证”。
这个主题对中日两国美术界来说这是个敏感的问题。从近代美术史来看,接触西洋是日本走在中国前面。第一天的论主是中国。当时中国方面以贾又福氏的现代水墨画为例,解说了现代中国水墨向的近代化变化的过程及将来的展望。贾又福氏的绘画与日本见惯的中国画距离很大。画面尺幅大,墨色沉重,雄壮而单纯,有重量感和现代形式感,引起与会人员很大的反响。针生一郎先生认为具有现代西洋的因素,河北伦明氏则从贾又福氏的绘画形式上,预测中国绘画将可能更会接近西洋现代画风的判断。
第二天是日本方面对日本画近代要素的盘点。著名的日本画家加三又造先生作了发言,简介了他的艺术观点及对西画东渐的看法,以及日本坚持东方自己的绘画特点。不可思议的是,美术史家鹤田武良先生在总结日本绘画的当代性时,竟以马骁的现代泼墨水墨画为例,大屏幕上展现了马骁的泼墨艺术。当时看到这些画,我特别惊讶。马骁先生的水墨画有西洋的影响但更有东方的韵味,他的泼墨不仅很有气势,而且墨色浓淡变化多端,又充分表现出传统的“墨分五色”的气韵,这里面有中国元素又有日本情绪。中日两国美术史家一致认为,他是中日两国水墨艺术在现代化方面做得好的一个范例。马骁的水墨绘画引起了会场的中日两国听众极大的震动。
马骁先生虽然是以日本现代水墨艺术家身份出现,然而他的艺术观却是在中国形成的。在以后和马骁老师多次交往中,对他的人和艺术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马骁的水墨画艺术形式的形成,并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断思考,实践中形成的。正如他自己所说:首先是他的父母对他的支持,又由于父亲的关系,他小时候受到水墨大师齐白石先生的指导,齐白石大师并给年少的马骁改画。在这样环境中,对马骁立志成为艺术家的想法起了巨大推动作用。
马骁夫人著名画家王荻地老师说:“在中国饱经磨难的马骁不忘自己来日本的初心,其中最大的意愿就是寻求自由,实现做一个成功画家的梦想。他义无反顾,选定了走一条充满未知和艰辛的艺术道路。来日本的第二年,全家就搬到东京这个陌生的大都市开始学习,马骁走遍了东京大大小小的美术画廊、百货店内的美术馆……在完全不同于中国社会的大课堂上,我想他不知道得到了多少惊喜,多少感动。马骁又从日本人从禅文化感受到 “寂静之美”的意蕴。同时接触到了抽象、具象、表现主义、印象派等各种西方近现代艺术……大大地开拓了他的艺术视野。马骁独自创造出水墨画泼墨画法,并非凭空而来,古今中外艺术中,特别是从中国唐代流传的画论中的“泼墨”论得到的启示。”

马骁的泼墨绘画艺术,形成大约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但当时他也有过犹豫,有过叫“无笔画”还是“泼墨画”的纠结。他的画作在伊势丹百货店画廊以崭新的面貌展出时,得到了20世纪日本画坛巨匠平山郁夫、加山又造等人的高度评价。
平山郁夫先生说:马骁先生把他非凡的造型能力和水墨画的奥妙融合起来,开拓了水墨画的新境地。他的许多杰出作品,是水墨画世界的新光芒。
加山又造先生说:马骁先生在创作写实的具象画的同时,又以非常自由的想象力、以超写实主义的精神创作新泼墨画。他为革新水墨画做了各方面的努力,这种耐心持久的钻研态度令人十分佩服。
加山又造先生的“新泼墨画”评价给了马骁极大的鼓励。他决定把他的创造定名为“新泼墨艺术”。
中国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先生对马骁的评价:马骁的绘画,形成了以日本风格为主导却又有中国风格的统一体。
马骁先生不善言语,但他的绘画表现出来的语言又是那么丰富多彩,淋漓尽致。他的作品中出现最多的是仙鹤和雄鹰的形象,又是他追求自由的表象和象征。
马骁艺高德也高,各国艺术家及民众对他艺术的赞誉,并没有使马骁的艺术探索停下来。他把自己创造的水墨艺术向社会公开。他做过多次公开制作,从构图、水墨技术等一一解说,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创作公开于众。艺术家各有不同的绘画技法,很少有人愿把自己“特技”公布于众。一般展览会的绘画秀,也只是走走场而已,并不会显露属于“企业秘密”的艺术技法。马骁先生的胸怀则大志高深,坦坦荡荡。
我曾问过马骁先生你这样不保留地把技法都告诉别人,就不怕被人袭用吗?他却笑着说:“我的水墨技法如果可能对他人有所启发,那我很高兴。但是泼墨中出现的各种不确定的元素,如云,是海,象山,似谷等那是由我的感性、意念所决定的,古人论画时讲势、意、形、象、韵,这些因素只能来自个人的体会,别人是模仿不了的。画面的气韵技法的生动,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普及于众;让大家都能感受水墨的意义,也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相信马骁有这样的艺术自信,是来源于他的艺术涵养和长期的艺术实践。他在绘画中用墨用水的奥妙,当然独一无二。
马骁不断地追求对这种艺术的完美,同时他又想方设法要将中国的水墨艺术推向世界。他曾多次组织了马骁艺术协会的会员们在世界各地举办水墨画展,让世界了解中国的水墨画魅力,也得到了世界很多地方人们赞誉。这无用我细说,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艺术上严格追求的马骁先生,在生活中却是很随意的。他最喜欢吃带馅的面食。先生又好酒,我也好酒,见了面常要喝上一口。我们的酒量可以说不分伯仲。但是我觉得自己对酒的认识,远不如马骁先生来得精深。他曾经和我说起文革时期,被关入地窖,而这个地窖是一个藏酒库。白天被批晚上回地窖后,他们偷偷地喝着各种酒。对酒当歌,以苦做乐,想来忘却白天的遭遇。然却是“举杯浇愁愁上愁”。久而久之他能凭着嗅觉,就能闻出酒的种类,酒精的浓度等。我开玩笑地说,如果能总结出不醉的经验来就更好,他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在任何环境中他都能我行我素吧。
熟悉马骁的人大概在都知道马骁先生会吹口琴,我猜想可能是在那个艰苦时期里学会的。在不能做画的日子里,口琴和酒伴随着马骁苦中作乐顽强地生活着,默默地追求着艺术的自由。马骁先生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啊。我想。
马为仰天鸣,风来自潇潇。逝者意如斯,精神留世曜!
有人说:怀念过去,是因为没有新故事。如今马骁先生离我们而去,他的新故事固然不会再有,我们告别马骁,是希望从他的老故事里得到一种新的感受。
当代著名作家铁凝说:“没有告别,怎能会有永远的纪念?没有纪念,人类的情感便空了大半”。
以此文纪念我尊敬的马骁先生。
甲辰嘉平望日 陈达明(梦旭)写于墨田书屋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