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知县）欧阳蔚怡

　　在日本长大的女儿今年20岁，是一所国立大学医学部的学生。尽管她的体内涌动著中国血脉，尽管我们一直给她灌输中国式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尽管她还记得5岁来日本之前生活在中国的一些事情，她甚至能够读懂中文书报，能进行简单的中国会话，然而，从兴趣爱好到人生设计，从对待学习的态度到与朋友相处的方式，她的举手投足无不表明她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日本女子。
　　与我们的期待大相径庭，在她的大学生活蓝图里，广交朋友、周游四方、打工挣钱、紧跟时尚的计划周到详细，而对先人古训“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却不加理会。她每天的生活十分忙碌，尽管偶尔也能看到她挑灯夜读，但不是流行时尚，就是人际交往这类书籍。临近期末考试，她终于没有外出，坐下来读书了。我一瞥书名，居然是《不喜欢学习的人如何通过考试》。她的本末倒置让人啼笑皆非，而日本的出版界居然推出这样的书恐怕也是中国人难以理解的。
　　女儿对我们的担忧似乎不以为然，除了不得不拿到学分的选课之外，她更热衷于打工、做家教、参加网球部活动、和朋友联络，晚上还要执著地上网浏览mixi朋友的行踪。偶尔在家自告奋勇要求掌勺下厨，那全是为了在同学聚会时炒出一盘像样的中国菜的热身练习。她半开玩笑地说，色香味关系到我的名誉。
　　日本的朋友得知女儿正在上大学，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以过来人的语气感慨和羡慕地说：“快乐的大学生活一定让她不亦乐乎。”当我说出自己的担心时，他们都说大学生活正是如此，不必杞人忧天。但每一个国内的亲友却对女儿的状态感到困惑和几分不安。我们不可能完全认同大学生活时代轻视学习的做法，也不可能用中国式的观念干扰女儿的生活。和信心百倍的女儿相比，我们常常在迷茫中徘徊，不知道作为父母应该如何看待女儿的一切。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大学时代是学习的黄金时代，专心学习是本分。中国的校园内大多生活设施齐备，为学生们营造了没有太多外界干扰的读书环境，我们也曾在这样的世外桃源编织过对未来的梦想。而日本大学一般没有生活区，学生的时间和活动范围都靠自己来安排。他们每天穿行在喧嚣的街区，和人们一起感受著世间的变化。同时，他们又在生机勃勃的校园接受文化知识的熏陶，享受他们这个年龄的特权。日本人不论是学生还是成年人一般认为大学时代时间充裕、精力充沛，除了学识之外，走上社会所需要的各种常识和技能也应在这段时间奠定；各样的活动经历也应在大学生活中占相当的比例。至于知识，在以后的工作中也可学习，而且绝大多数从事知识性技术性较强工作的人们认为，在工作过程中的学习远远多于大学时代。
　　女儿振振有词地强调自己安排的正当性：参加网球部活动不仅能够掌握一种享用终身的锻炼身体的本领，在和同伴们的活动中还可以获得真诚友情，这种友情可能会延续一辈子。尊重前辈，关照后辈是团队的规矩，大家在一起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学会与人交往融洽相处的能力。
　　至于打工，女儿更有她的道理：学校的活动、和朋友交往、购置自己的衣服用品都需要花销，这些支出当然靠自己挣得。而打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社会学习，所以选择工作并不完全依照收入的高低来确定。比如在服务行业，对客人彬彬有礼的举止，对工作的责任心，这些都是走上社会必须具备的素质。最让她自豪的还是在酒吧学会给客人配制各种鸡尾酒。打工既可得到收入，还能培养很多作为女人必要的教养。
　　女儿用自己的钱充实著自己的生活内容，时而青春四溢、时而温文尔雅的装扮恰如其分地展示著自己的品位。她不仅在尽情感受自己的大学生时代，对自己的将来也设计得十分精彩。一位和我母亲同年代的日本前辈这样告诫我：你们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到日本开创你们新的人生，但是女儿却不得不作为外国人的孩子在日本顽强地适应环境，展现自己。女儿现在的一切不完全都是正确的，但也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必须经历的，她和周围的日本女孩不应该有什么差别。要相信女儿，她一定会适度地修正自己的思考和行为逐渐成为一个成熟女性。
　　我们这一代因为半道出家形成了和日本同代人无法逾越的距离，因此我们身上始终存在著生活的旁观者的感觉。女儿则不一样，她熟悉自己周围的一切，她有投缘的朋友，有追随的品牌，有喜欢光顾的商店，她也是一些散文小说作家的忠实读者。她对生活的要求不像我们那么单调原始。也许正因为她这样全身心地投入生活，感受生活，她才会觉得头顶上的天空是属于自己的。我们希望女儿将来的工作和生活都会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