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
【东瀛荷风】——“早春二月”文学专辑征文之六
作者：裘索
时令年节，岁峥嵘而愁暮，心惆怅而哀离，小时候过年的兴奋怎么也是找不回来了。
看到水仙就知道要过年了，水仙是童年起就喜欢的花。养水仙那是每年都要做的事，让色彩暗淡、物质贫乏的那个年代，有了一点色彩，也多了一点生机，还带有一点仪式感。要过年了，可以有新衣服穿了，可以有压岁钱拿了。穿着新衣服，拿着压岁钱、坐在花香里，有水仙作伴的新年是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的集体记忆 。
记得春节前，厦门的远亲总会送我们漳州水仙，三、四个球根连在一起，我们把它养在长方形的浅盆里，压上大小不一的雨花石，盆中水仙凝姿约素，颇饶画意。为了催花开，太阳出来，我们会把花盆移到向阳处，日落西下，再把花盆挪到西边。天天换水、天天搬东搬西。祖母老是说，水仙好养，要养好却不容易，侬要花开好，必须勤伺候，这样袭人的花香，淡雅的风致才会心有灵犀。
水仙是多年生草花，生在湿地，叶子近似萱草。我们上海崇明的水仙与漳州的齐名，又同出一源。崇明的水仙单独一个，球根自然分株的不多，花香浓郁，经月不散，花瓣润白似玉。但不知为何直到现在脑子里藏得满满的都是陶泥浅盆里的漳州水仙。
插枝腊梅便过年，梅花开了，水仙也就开了，茶花也开着，岁寒三友清香自信高群品。少花的节令里，陋室里有了一盆水仙聊以安慰一家子的人了。“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雅韵横溢，足为水仙颂咏，七个字中间夹着“水仙”二字，移吟他卉不成。
吴昌硕以砖砚台供水仙，并以诗画宠之。“缶庐藏汉魏古甓数事、琢砚供书画，苦寒水冻，笔胶不能下，儿童戏供水仙于其上，天然画稿也，拥炉写图，题小诗补空，缶庐长物惟砖砚，古隶分明宜子孙，卖字年来生计拙，商量改作水仙盆”,这首小诗调侃风趣中，也写实了巨擘吴昌硕曾经历的贫寒，也道破了水仙宜植石泥浅盆的审美意趣。
水仙品类多种，有一种洋水仙、叶片簇拥，花朵从中站立，花大色艳，作盆供风雅欠损。中国传统文人对水仙的定位是绿裙、青带、黄白花、花朵超凡脱俗，入世不入俗，出世不离世，清透缟素古意，洋水仙当然是入不了他们法眼的。
清秀端丽之姿，却在天寒地冻时开花，性高洁，遇水即见仙格。历代诗人都将其人格化，外表柔弱、内心刚强，清真处子面、刚烈丈夫心。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水仙单靠水养就能开花，水晶宫里成仙女，就像仙人餐风饮露群谷食气，自然天成大美不言。
国人甚爱水仙，我们从小时对水仙的认识就是一盆清水中遗世独立生长起来。到了日本，才知道它们可以大片大片地生长在海岸边，山野上，可以有和我们认识中不一样的壮美。
东瀛国成片的花浪各地都很风靡，还有不少大片水仙的野生地。淡路岛、越前海岸和千叶水仙之乡是日本列岛的水仙群生地的三大名所 。我曾去过这三个地方，因是顺道，都没有撞上水仙花期。
南伊豆的下田，十九世纪中叶前美国将领佩里率领黑船舰队首次抵航日本，下田开港，日本开国。幕末明治大正昭和平成到令和，见证并述说着大和民族的前世和今生。我曾携爱儿搭乘黑色海盗船巡港游览，在浪花拖尾海鸥伴飞中感受这段近代历史。我也多次去了下田的瓜木崎的群生地水仙园，海边泽地大片自由自在地生长，看不出打理却打理得很好，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野生植被的视觉质感，
“伊豆的太阳之水仙祭”，可谓伊豆半岛别致的冬末早春的花事。
水、风、光、天空、大海，瓜木崎、300万枝水仙在其间共生，临水照花、迎风招展，自然形成的野生群地，时而花集、时而花散。天光甚暖、遇水见仙格，更况遇见茫茫太平洋的苍天海水。这与中国古时文人的一株、一直、一花、一叶地坐对观水仙的情趣大相径庭。
瓜木崎水仙园里，洁白的灯塔，与城崎海岸的灯塔是同款，乌黑的玄武岩石柱，和北爱尔兰的巨人之路一如同辙。水仙生长在观海绝景地，海边有独特的火山岩，浅蓝色的小港湾，沿着吊桥，感受自然的惊喜。
水仙吐蕊满开之际，青翠欲滴的叶片、亭亭玉立的花梗、映托着春雪般的楚楚怜爱的花朵，阵阵花香随着太平洋的海风拂面，陶醉在夹杂着海味的花香中。
东洋人和中国古代文人一样，喜欢楚楚怜爱的单瓣水仙花，偏爱简洁朴素之美。水仙群生地间有开着花的红色芦荟花。喜光喜暖的芦荟、有光且暖方能开花，大而丰厚常绿簇生的叶片，长势狂野、桀骜不羁，与群生水仙在蓝天下海风中的互动有着别样的风采。
阴冷晦涩、情绪低落的日子里，更想外出花见。一俟放晴，丢下案牍去瓜木崎海风中观赏群生水仙，即便膝疾疼痛，还是抵挡不住去面会水仙的诱惑，看着“留下脚印二对半”照片的背影，想起“外婆的澎湖湾”里的 “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踩着薄暮走向余晖……” 唱词。
海边的山坡上铺陈的无数的洁白萌黄的小花，海风不紧不慢地吹着，绿枝摇曳，似乎在互诉着爪木崎海岸的美好，太阳的暖人，生长在伊豆半岛的惬意。
我知道爪木崎漫山遍野的群生地的水仙的名头不如三大名所的水仙，但在我的心目中它一定比它们更美，因为它群生在伊豆半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