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向日葵

　　前段时间，我因腿部要动一个小手术，住进了医院。因为第二天就要动手术，所以住在外科的重病号病房里。这间病房一共住了6个病人，用大大的布帘子把每个人隔开。我在一进门的左边第一个。我把东西安置好以后，本想跟每一位病友都打声招呼，但是挨个看了一圈发现，只有我对面的病友可以藉助轮椅去厕所，其他人似乎都是重病号，都躺在床上，连脸都看不清楚，只好作罢，去忙自己的事了。
　　下午我躺在床上打吊针的时候，听到了左边靠窗的病友和别的病友的对话，从病房外的名札上，我知道她叫铃木，她说话条理清楚，声音非常清晰柔和，从声音判断，好像是个中年妇人。这时我有了想结识她的欲望。因为住院生活非常枯燥无味，如果能结识一位聊得来的朋友，是会给住院生活增添不少乐趣的。
　　住院当天，要进行一系列身体检查，而第二天又是手术，我就没有闲暇旁顾左右了。到了第三天下午，我的麻药后的疼痛有所缓解，刚好这天是医院规定的换床单被套的日子，病房中所有的人被推或自己坐轮椅要避到走廊上。在走廊上，我第一次见到了病友铃木，她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了出来。我们各自作了自我介绍。仔细端详，才发现她伤得很重，右腿从大腿根部到脚趾都用石膏裹著，不能弯曲。而且她的双手10个指头也严重变形弯曲。她并不是我想像的年龄，她身材瘦小，两鬓斑白，看上去有60多岁了。只有她的双目炯炯有神，眼神里有种孩子才有的探索和好奇，脸庞也因为下午的阳光泛著好看的粉红色。
　　我与她攀谈起来，她告诉我：丈夫去世好几年了，两个女儿也都成家立业了，她是一个人生活。在40出头，她就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造成双手十个指头的严重变形弯曲，给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直到现在也不能使用筷子和笔，好不容易才学会勉强可以用叉子吃饭。可是，祸不单行，就在去年夏天快要结束的一个礼拜六早上，她在自家的饭厅里摔了一跤，造成右腿和右肩骨折，摔倒后，由于双手十指不管用，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更无法打急救电话，只好在原地乾等。直等到礼拜一早上家里请的小时工来做清洁时才发现了她，将她送往医院。通过手术，右肩的骨折早已经治好了，但是右腿则迟迟不好，手术后化脓，不愈合。为此，她已经在医院里呆了整整7个月了。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她的表情自然平淡，像是在讲邻家太太的事。我自己反而被触动了，暗暗地抱怨命运对她的不公。
　　虽然她的手很不好使，但她还是坚持每天至少一次请求护士让她自己操作轮椅在病房或走廊有限的地方转转，走走。自从我和她有了第一次交谈，以后的每一天，或是我走到她床前，或是她摇著轮椅来到我的病床边，我们每天总要聊1、2个小时的天。她告诉我她在自家阳台上种了一些小花小草，但是现在恐怕已经枯死了。她知道我很爱喝茶，但是苦于茶叶很快就不新鲜了，就教给我一种用冷冻来保存茶叶的好办法。
　　因为铃木太太患有糖尿病，所以除了医院的糖尿病患者专用饮食，医生护士都不让她吃零嘴。但是我发现了铃木太太的一个小秘密——她在医生护士不在时，时不时偷吃米果。如果是吃一些软东西，我是不会发现的；而吃米果时，再注意再小心，也会发出一些声响的。终究被我发现，但是我是不忍心揭穿她的。
　　病房里每人一台电视机，但是医院规定，看电视时必须戴上耳机，以免影响其他人。所以虽然同住一室，但是各人把大布帘一拉，谁也不知道谁在干什么。我经常会听见铃木太太的笑声，开始不知是怎么回事，时间长了才晓得原来是她在观看电视节目时发出的笑声。
　　铃木太太对面的病床住著一位八十好几的白发老太太，记性不好，脑子也不太管用。虽然铃木太太把自己的病情跟她讲了好几遍，但是她老记不住，每每看见铃木太太在开心地聊天或艰难地轮椅散步，她总是充满羡慕地说：“我好羡慕你啊，那么有精神，身体那么好。”她每天都要问铃木太太好几遍：“今天是几月几号？”、“今天是礼拜几？”、“现在几点了？”等问题，铃木太太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并时不时和她聊聊天，鼓励鼓励她。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我要出院了，来到铃木太太的床前跟她告别，没想到她伸出双手要跟我握手告别，我看了看那双丑陋变形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它。我很庆幸自己在住院期间能够认识这位乐观、坚强、豁达，对生活充满爱的铃木太太，并衷心祝愿她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