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名: 密码: 忘密码了
    设为主页 |  关于我们 | 联系我们  
杜海玲:在东京书店买了日译本《繁花》
日期: 22年03月3期


杜海玲

2月28号下午,从神田车站出来,走了两分钟,就是早川书房的大楼了。上次关注这个出版社,是因为《三体》在日本出版。这本科幻书在日本很红,卖了60万本——于日本是惊人的畅销了。


这次采访《繁花》的编辑山口晶。

摆在面前桌上的是厚厚的日文版《繁花》,这样两大本,以我在日本购书读书的经验,极其少见。山口先生说,是很厚,很庞大的故事,加上原文里大段大段的对话,谁说了什么,谁又不响了,谁又说了什么,那样篇幅的一整段,尤其是六七个人在饭桌上那些对话,简直不知怎么办,于是分段。按照日本书籍的习惯,将庞杂的会话分段。同一句话,日语本就相当于中文的1.5倍那么长,文学性的语言,加上将大量对话分段,基本是两倍了。



我很理解山口先生的意思,对于日本读者有不少难题,比如他们很难从其间人物名字分出男女(这个说法是我在日文网上《繁花》的感想里看到的),从名字分不出任何性别、身份、时代的印记,靠硬记。

还有,对于时代背景,对于方言的滋味,日本读者要怎样去意会?

山口先生对此竟然并不有疑,他告诉我,日本人对于上海怀有特殊情结,比如旧时代虹口的日本侨民区,比如现在也有很多日本人住在上海。况且,他读了这本书,是一本非常好的书啊。

山口先生在日本应该是一位名编辑,因为我检索日文网发现,他编辑过村上春树翻译钱德勒的作品,也编辑过诺贝尔文学奖作者石黑一雄的书(是阅稿无数那种人,这点大概和金先生一样)。他还告诉我,疫情下,其实日本出版业并未受影响,反而是好转呢。
“任何时候,文化艺术的交流都是极重要的,都不可受政治或任何因素影响”,山口先生说。早川书房接下来还准备出版刘震云、马伯庸的书。实际上,他和他的同事们都对中国的文艺颇感兴趣,有同事还非常喜欢追中国电视剧比如《陈情令》。

“听说电视剧《繁花》已经要拍了,可是不知道我们在日本能不能看到啊。王家卫说拍电影,可是王家卫导演这个人,说拍,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啊,好像就一直,一直在拍……”山口先生颇期待:“拍成以后,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这本书,什么地方最吸引您?或者说,之于日本读者它好在哪里。”我问。
“变化。时代的变化,人间故事的变化。”山口先生说,日本读者其实会理解里面那些故事,日本也曾经过动荡。



日本读者的声音,我也在网上浏览了一些,翻译部分在下面:

“2022年1月的新刊,却不可思议地让我有种怀旧亲切感。然而中国文学因为我对于人名没感觉,而且通过名字也不会看性别,所以这点对我们来说难读。”

“直白地写了被历史波涛裹挟的人们的生活。是一部毫无掩饰的大作品。时间顺序经常有变化,登场人物繁多,所以读懂投入进去有点困难。每个小故事小人物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有意思,但也正因为这样而充满自然的滋味,就好像在回忆逝水流年那样。将上海话翻译为日本关西口音,读起来也没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容易读。确实这可能是中国文学的金字塔。”

“被时代命运翻弄的芸芸众生,并不强势抵抗,而是顺应着命运而经营着他们的生活,以市井生活和对话而营造的两个时代的上海。日常的悲欢、生动的情事,毫无粉饰,如实展示。是一部质朴却巨大群雕式的小说。”

“金宇澄的《繁花》好有意思啊,关西话让我想起两个女作家,柴崎友香和川上未映子。而且很期待王家卫的电视剧。”


关西话,是大阪、京都一带的方言。这本书的翻译浦元里花,是京都人。是她出于对《繁花》的挚爱,以近十年时间在教学之外将它翻译为日文。
我也曾翻译一点小文,深深懂得翻译这样的巨著意味着怎样的心血投注,比起自己的写作,可能为一句话、一个词的翻译而更费思量。

况且有那么多“不响”。

况且“不响”里有那么多心头默想。

金先生在微信上说,侬是最清楚的,上海人在日本那么多年,中文日文沪语三种语言都熟悉。
其实没有,对于关西方言,我只是能懂得,但它里面的韵味,大概总要以其为母语者方了然。

读了亲切的上海话,再读日文版的关西方言,说实话,是难一下子进入的。但神奇的是,一旦读开几个段落,思维调整到日语模式,又觉云开月朗,活泼泼故事生香。


《繁花》作者金宇澄,邹巍摄

这些故事是金先生写于2012年的,金先生说,写出这本书,几乎如有神助。在弄堂网,有各地的上海人,在网上瞎聊天。他取个笔名,上去写故事。写了三天,就有人打听说这是谁在写,就有读者等着更新。于是写了提纲开始每天写。有时一天四五千字,有时七千字,像神经病,也像孕妇要生产,那大半年高度紧张,又有种快感。

当时每日连载,并未定题目。临到要在《收获》刊出,日日被编辑催。

忽一日,见到“繁花“二字,电光石火,立即敲定。题目定下后,金老师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两本描写旧上海的书《海上繁华梦》和《海上花列传》,书名《繁花》二字,恰巧取自这两本书各一字。而定题目时并未想到此节。“是上天的帮助”,金先生说。



3月1日,我拨通了翻译者浦元里花的电话。之前,刚加上微信时,未待我寒暄,她爽快发来一段话:“我在京都。最近疫情不妙,来往不方便,对不对?用Zoom的话,阿拉能面对面聊聊。现在大学还要上课、考试、批改卷子等等,忙得团团转,忙完了,再告诉侬,好吗?”

我忙不迭答“好,谢谢侬。”

日本疫情还未稳定,为了解《繁花》里的关西方言是大阪音还是京都韵?请她先电话让我采访一下。她欣然应允。

浦元里花在日本是一位“非常勤”老师,在日本它的意思是并非常驻老师,可能需要在很多间学校任老师。她说当她把职业告诉中国的朋友时,人家理解为是“非常勤劳的老师”。


在早川书房正式决定出版《繁花》之前,里花老师就已经在翻译了。她说,那时候就是喜欢,就想,为了自己学习,一直翻译。

“为什么这么喜欢《繁花》?”

电话中里花老师不是很健谈,因为我们初次电话,并且日语、普通话和沪语交错着提问和回答,都有点混乱了。于是我问她最喜欢的人物是谁。她说,小毛、李老师、金妹、阿宝、沪生,当然很多人物都喜欢,但这几个最让她心疼。

我听到她说最心疼这几个人,而不是说喜欢,就觉已不必问为何喜欢《繁花》。但里花老师很认真,今天(3月3日)写来下面这段:“上次我没能回答好的事体一直挂在心上。侬问我欢喜《繁花》的啥地方。现在简单地整理一下。

我感觉有两点。
首先,那本书让我想念上海的街上,和在那里见到的老百姓。我访问过的丰子恺家,去鲁迅公园那边,等公车时一块聊聊,一块上车的爷叔、在静安公园里一块打太极拳、教我老先生,天天聊聊的酒店工作人员,等等等等。

另一点是通过故事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另外事体。我没阿宝他们辛苦,但是有些生活条件接近,想念自己小时候。”



她告诉我,其间关西方言介乎大阪与京都间。关于“不响”,之前她希望都翻译为省略号,但编辑不同意全都这样做。

日语虽不是我母语,但在翻阅日文版时,也能感觉到那么多“不响”以各种字眼出现也还是自然的,诸如“不说话”、“沉默”、“专心听着”、“无语”……,虽没有“不响”这个言万物的二字,却也是在每个场合都有贴切的翻译。

正如那天山口先生在采访最后对我说的,书里的关西方言,为了突出对话是以方言进行的,与故事整体是很和谐很流畅的,符合日本读者的文化诉求和阅读习惯。

在东京的书店,图书馆,遍地开放了《繁花》。准确说是在日本全国47个都道府县的书店——作为新出版的文艺类书籍,它会出现在全国各个书店。虽然我只就近去了几家东京和千叶县的,也都在颇显眼处邂逅它。



金先生说,有“繁花”的成语只有两个,一个是繁花似锦,一个是繁花落尽。十分能表达世间的无常。



东京的三月,河津樱花



我觉得其实这蛮符合日本的审美。如果想象一下日本人最爱的樱花齐刷刷盛放又飘落的场景,还有日本文人最爱歌咏的“儚い”(转瞬即逝),说的正是似锦和落尽。



当《繁花》被摆放在日本各地的书店,仿佛就有了自己的生命,独步行走,以日文,以日本关西方言,不响。




https://www.chubun.com/modules/article/view.article.php/c141/196806
会社概要 | 广告募集 | 人员募集 | 隐私保护 | 版权声明
  Copyright © 2003 - 2020中文产业株式会社 版权所有